第103章 舊事重提
“怎麽不去送送他們？”
輕柔的風吹起路浮笙的裙角，從後頭看去，天青色的衣衫縹緲翻飛，好像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
她瘦了，瘦得徐煜看她站在崖邊，好幾次腳步虛浮，風再大點就給吹下空鳴山了。
她回頭看著來人，憔悴的臉上浮現一抹淡笑：“你不也沒去嗎？”
徐煜搖頭:“我跟你不一樣，坐忘峰可忙了，能抽空偷個懶就不錯了。”
“說來，我還未向你道賀呢，”她眼角一彎，黝黑的眸子裏閃著細碎的波光，“恭喜啊，未來的藥神。”
作為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兩人在縹緲峰惺惺相惜多年，路浮笙深知他不是靈修的料，如今能憑煉藥上的天分入內門，當真是極好的機緣了。
“你啊，莫打趣我了，”徐煜一臉無奈的看著她，“藏劍長老並無收徒的打算，如今我隻是記在坐忘峰名下習修的普通弟子罷了，離你口中的藥神差得十萬八千裏，可別折煞我了。”
很多年前，藏劍長老仲墨就已封壇不再煉藥，如今扶桑的靈藥雖大多出自坐忘峰，卻也隻是仲墨稍加指導的弟子所煉。
他當日前來報信，沒過多久就看見尊上抱著昏迷不醒的路浮笙回來，誤打誤撞班門弄斧了一番，趕來的仲墨看他在製藥上有些天賦，便將他記到了坐忘峰收做藥修。
“師叔很少誇人的，他既說了你天賦極高，想來也不會差，你不要妄自菲薄，”說完，她低下頭擺弄起手腕上的銀鏈，“藥修也是很強的，活死人肉白骨。”隻可惜，她連師兄的屍骨都找不到。
徐煜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歇了與她貧嘴逗笑的心思，歎了口氣，“不知何時再見了，當真不去送送？”
此刻扶桑山門外，沈月白和韓與山正與自己的弟子做最後的話別，若是有心，定然是趕得上的。
“不了。”
對於此事，路浮笙異常的堅定，眼神卻定定的看向山門。
“能問問這是為何嗎？”徐煜不懂，他們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嗎？
“我討厭別離，”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迎風輕咳了一聲，“不見，便不是最後一麵……”
最後一句話她說的極輕，隨著吹來的靈風，掩埋在簌簌葉響中，徐煜聽不真切，卻安靜的沒有打擾她。
站了半天，體煉不過關的徐煜被風吹的瑟瑟發抖，他在牙齒打顫前及時的說明了來意：“浮笙，這是歸靈丹，你記得交給尊上。”
接過藥瓶，路浮笙十分意外的看著他：“尊上受傷了？”
若她沒記錯，歸靈丹是治療靈海損傷的藥，如果說靈力是物，那麽靈海則是承載靈力的器，靈竭到極致就會導致靈海崩潰，淪為廢人或是爆體而亡。
“尊上連受了三天的雷鞭笞打之刑，藏劍長老怕他傷到靈海，就派我來送藥……”徐煜沒想到她與桑陌塵朝夕相處竟會不知此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的話，“你不知道？”
雷鞭，連受三日……
這樣重的刑法，她竟絲毫沒有注意到他身上的傷勢，難怪要設下結界，不讓她與外界通話，難怪要對她避而不見！
她握著藥瓶，在徐煜震驚自責的目光裏，飛快的跑向滄瀾殿，強風灌入鼻腔生疼，她絲毫不顧及此刻跑起來的形象有多狼狽。
“嘭”的一聲推開門，路浮笙走進書房時，桑陌塵正在給自己上藥，饒是披衣服的動作再快，也被毫無章法的她撞了個正著。
“披頭散發，成何體統！”
“師尊為何瞞我！”
兩人同時出聲，一個不怒自威卻帶著幾分轉移話題的心虛，一個理直氣壯又帶著被騙的委屈。
桑陌塵看著她眼角泛著淚花，知曉自己這個徒弟最是嬌氣，一哭就收不住。息遇在時就常同他嘮叨，他寧願出去收妖伏魔，也不要見她哭。
尤其是當她一邊哭，一邊睜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你時，你就會不自主的反思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麽。
“別哭了，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傷。”
路浮笙一聽他解釋，眼淚就像開了閘門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她挪到桑陌塵身邊坐下，從瓶子裏倒出藥丸，又拎起茶壺倒了杯水放到他麵前，全程含著淚不發一言。
桑陌塵和水咽下，舉著空蕩蕩的杯子向她示意：“滿意了吧？”
她這才同他說話：“師尊你以後不要什麽都瞞著我好不好？我不想做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傻瓜，我覺得師尊沒有把我當自己人……”
她的眼淚好像有自己的主意，明明她想把自己塑造得剛強一些，偏偏說著說著就一顆接一顆的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晶瑩剔透的淚珠砸到桑陌塵的手背上，他的手指輕輕一跳，好像被燙到了一般。他不知道別人家的小徒弟哭著哭著會不會趴到師傅腿上，但路浮笙這麽做了，他便像哄孩子一樣拍著她後背，等著她發泄完情緒。
殿中哭泣聲漸弱，桑陌塵知道她應該是平複好自己的情緒了，於是同她承諾到：“不是故意瞞你的，下次不會了。”
宣泄完情緒，路浮笙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後，臉上倏地一紅，氣色倒比蒼白著臉好多了。
她用臉在他膝上蹭了蹭，清澈的水眸看著他眼睛，“我以後會很聽話的，真的。”
不會讓他為難，不會小孩子脾氣，不會給他製造麻煩……
桑陌塵低頭看她，眼尾輕勾，琥珀色的眸子深沉如海，溺著一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察覺到她瑟縮了一下，桑陌塵維持著輕拍著她後背的頻率，揮袖將開著的大門合上，神色淡然的點頭，“好。”
她也沒覺得自己的姿勢有何不妥，趴在他膝上絮絮叨叨說了好多他不曾注意過的小事，諸如他出門辦事從來不和她說一聲，她不問便永遠不會向她解釋，說話總是說一半留一半叫她自己一個人瞎猜……
她扳著手指數著自己生過哪些悶氣，桑陌塵也由著她說，神色溫柔地看著她，時不時說上一句是為師不對，下次不會了。
和煦的光照在蟠龍紋飾的大門上，閃著耀眼的金光，關著一地春光在外，卻關不住殿內的溫柔小意，一個願說，一個願應，叫人望門止步，不忍打擾。
徐煜搖搖頭，將剩下的愈肌膏收回袖中，步著微風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空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