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青城篇(4)
辭煙扇著火的手一頓,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看著他,道:“或許是從小鍛煉出來的吧。”
一聽她說從前的事,陶流央連忙問道:“可是想起什麽了?”
這幾日她住在城主府,同家裏人失了聯係,音訊全無下不知得多擔心她啊,現下若是恢複了記憶,得盡早派人去通知她家裏人才行。
“我……”辭煙背對著他的臉有些猶豫,一咬牙,狠下心,她道:“我依稀記得家在城外的山中……”
陶流央聽到這兒,格外高興。
“太好了!我這就讓李叔去通知你家人……”
“不用了!”辭煙立馬打斷他,垂首的目光有些閃躲,“我想親自去找。”
陶流央眉頭輕皺,有些不讚同她此舉,“大雪封山,路麵濕滑,你此刻出城太危險了。”
辭煙握著小扇的手有些泛白,倏地,她忽然起身,麵朝著陶流央嬌笑道:“流央你不陪我嗎?”
“你……你是說讓我也一起去?”陶流央有些結巴。
“方才你醉了,說想向我提親……”辭煙攥著腰間的環佩,臉上一片緋紅,“我以為你是想去的……”
我這是已經表白了?我怎麽沒記憶?
陶流央腦子雖懵,但身體卻很誠實的上前辯解道:“不是,我想去的,咱們何時動身?”
“明日吧,總得速戰速決。”
再拖下去,她怕自己控製不住……
陶流央是在半道上中伏的,那是座她也喚不出名字的孤山,四麵冷峭,在平坦的地界上很是突兀。
昨夜她通過水鏡向燕無心報信,燕無心說會給她一路留記號,讓她順著記號將人往陷阱裏引。
上山前,他回頭問她是不是確定翻過這座山就到她家,山路不好走要她小心些。
辭煙看著他駕車的背影,撩開簾子的手狠狠陷入掌心,她悶悶的道了聲“嗯”。
下一刻,就聽得他朗聲一句“駕”,馬車緩緩向上,她靠在車廂裏心髒猛地收緊。
行至半山腰,腳下的路忽然裂開,連同馬車一起往幽穀裏摔,陶流央鬆開韁繩,走到車廂裏將她抱住:“不怕,我會保護你。”
他們掉了很久,陶流央抱著她,身上沒一處好肉。可辭煙看不見,陶流央將她的眼睛遮得嚴嚴實實的,她隻是靠著羅刹對血的敏感,嗅到他身上濃烈的血氣,直覺他傷得很重。
燕無心留了後手,派了鬼族護法前來圍剿,十人合攻下,陶流央還要護著她,身上一道道血痕觸目驚心。
辭煙臉色發白,看著護法們的殺招一個比一個狠,絲毫沒有顧忌她的存在,若不是陶流央護著她,怕是早就做了刀下亡魂。
護法一刀砍在他肩上,森白的刀刃翻卷出皚皚筋骨,湧出的血濺到她臉上、身上,很是醒目。
辭煙眼睛通紅,發了瘋的想掙開他握著自己的手,自暴自棄的想,不如就死在這刀下吧,也好過做一個拖油瓶連累他。
陶流央低下頭,眼神格外堅定的看著她,“你不要怕,我會保護好你。”
他說完,握著劍朝自己心口來了一刀,辭煙心神俱驚,卻見下一刻已身處青城門外。
陶流央抬頭看了一眼城樓上的牌匾,又看了一眼哭成淚人的辭煙,伸手替她將臉上的血汙擦掉,“別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他話音剛落,剛使用完血遁,十分虛弱的身體就在辭煙怔愣的目光裏轟然倒地。
辭煙抱著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趕來的護衛將人送回府中,她站在門口看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從房裏端出來,心裏焦急卻又無可奈何。
陶流央身受重傷的消息被帶回鬼族,燕無心覺得哪怕他沒死,也是攻城的好時機,隨即下令出兵青城。
鬼族來襲,青城中人人自危,就在這時,城中忽然流傳起一事,城主身邊的那個姑娘是鬼族派來的奸細!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不需要刻意去灌溉就能長成參天大樹。
可陶流央不信,他對辭煙道:“你放心,他們隻是被鬼族蒙蔽了。”
辭煙垂著頭不敢同他對視,好幾次話到嘴邊,看著他忙著部署戰局熬得臉色蒼白,隻能悻悻作罷。
真正讓她暴露身份的卻是一個她怎麽也想不到的人。
“李叔……”她捂住被忘川水灼傷的右手,不敢相信這個平日裏最和藹的老人竟然也有如此嚴行厲色的一麵。
他站在城牆上,握著裝滿忘川水的瓶子對陶流央道:“城主,她就是鬼族派來的細作!就是她設計了我們青城!”
陶流央看著她的眼神除了失望,還有溢於言表的傷心,他還想說些什麽,“李叔……”
可是李叔完全不給他機會,他突然仰天狂笑,在眾人驚懼的眼神裏跳下城樓,然後被一擁而上的鬼族拆骨入腹。
李叔用自己的死,逼得陶流央不得不放棄她。
辭煙被壓入暗牢,沒有人管她,也沒有人來看她,渾渾噩噩的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人打開牢門將她放了出來。
“你走吧,”陶流央背對著她,竟是連見她一麵也不肯,“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辭煙舔了舔幹涸的嘴皮,望著他絕然的背影癡癡的笑起來,笑著笑著忽然就嗆出了淚,押著她的護衛看著她狀若瘋婦的模樣,不耐煩的將人趕出城。
來接她的是燕綏之,他穿著一身白襖,站在烏泱泱的鬼族裏,宛如鶴立雞群。
她忽然被風迷了眼,恍惚竟覺得那人是他,任由著燕綏之將她一把抱起。
遠遠地,陶流央看見這一幕,眼眶猩紅,卻不及他心口處滲出的血色刺眼。護衛見他舊傷複發,著急忙慌的將人扶下城樓。
他可是冒著天大的風險才將人帶到這兒,要是城主在他手上出了差錯,不用等鬼族了,城民都會將他抽筋扒皮。這樣想,阿海的心就狠狠的抖了抖,暗道自己糊塗,差點犯下大錯。
燕綏之的懷抱依舊溫暖,散發著淡淡的青草香。
“對不起,我來晚了。”燕綏之抱著她走回鬼域,小心的將她放下。
“為什麽會放我回來?”她啞著聲問。
燕綏之低下頭,安撫似的抱住她,“都過去了,辭煙,咱們忘了吧。”
辭煙沒說話,任由他抱著自己,一雙平靜的眸子望著他。
還是燕綏之先敗下陣來,他歎了一口氣,道:“我同他交易,鬼族退兵,他就放了你。”
原是這樣,她低下頭看著腰間那枚陶流央送的環佩,傻傻一笑,口中念道:“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如此,兩不相欠,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