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人生,如戲亦似書
“易斑斑……”狂秋愣愣地看著沐鋒,喊他的名字。
沐鋒將茶杯放到桌上,發出一聲低沉的“砰”聲,目光緩緩眯起,忽然咧了咧嘴角,輕聲道:“嗬……真想告訴他們應該堅持下去啊,可是……”
他右手猛然發力,手中茶杯應聲而裂。
響聲驚動了周圍修士,就連不遠處那有些不耐煩起來的魁梧漢子和焦頭爛額的店小二都一同看了過來。
眾人注視之下,沐鋒甩了甩手上的茶漬,緩緩轉過頭來。
他很想告訴眼前這些底層修士應該堅持下去,但伍豐羽三人的對話在腦海中依舊如晴天霹靂般炸響,他說不出口;他也可以把三宗真正的目的說出來,但會有人相信他麽?即使有人相信,那種信仰的崩塌是可以承受得住的麽?
他抿了抿唇,嘴裏有些發幹。
“杜三郎是吧?”沐鋒微微垂下眼眸,避開眾人目光,沙啞地說道,“你可以過來我這邊坐。”
真憋屈啊,到頭來自己隻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事麽?
沐鋒緊緊握著拳頭,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
他沒有看到,一直緊繃著身體的杜三郎,在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渾身的肌肉瞬間跨了下來,淚水奪眶而出。
他趴伏在凳麵上,哭得像個孩子。
片刻後,杜三郎重新坐起,抹了抹眼淚,從板凳上站了起來,對魁梧漢子道了聲:“對不住,這位子應該是你的。”
魁梧漢子也聽到了剛才人群裏的交談,他自己也不比杜三郎好到哪裏去,此時看著這個方才痛哭流涕到好像失去一切的中年男人,他的氣也消了大半。
“不……其實也沒什麽……唉,算了吧都是小事,大家都不容易。”漢子撓撓頭,甕聲甕氣地說。
……
一場插曲就此平息,杜三郎身形矮瘦,兩人座的長板凳加上他也不過隻是稍擠了一些。
沐鋒坐在中間,狂秋在右手邊,微微後仰著背,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時不時瞄一眼最左邊的杜三郎,眼裏滿是好奇。
杜三郎雖然麵容不似先前那般癲狂絕望,但依然低著頭有些魂不守舍,屁股也隻在板凳上沾了個尖尖,沐鋒都怕他一不留神摔下去。
“喂,我怎麽感覺……他們好像和黃土壩上那些人不太一樣?”狂秋湊在沐鋒耳邊問道。
沐鋒偏偏頭離狂秋稍遠一些,目光掃過眼前這群模樣各異、或年少或中年或白發的煉氣境修士,沒有說話。
先前那位和杜三郎同村的五氣境修士猶豫片刻後單獨走過來,拍了拍杜三郎的肩膀。
“三郎,或許我不該說這話,但實在不行的話……就回去吧。守不住修行路的人千千萬,那翠梅隻有一個。”
杜三郎動了動嘴唇,眼眶漸漸發紅。
同村人沒再說什麽,轉身回到自己座位。
不多時,客棧夥計又從後堂搬進來幾盞明晃晃的大燈籠,燈光打在戲台子上亮得像是白晝。
伴隨著一陣熱鬧的牛皮鼓聲,表演正式開始。
首先是唱戲,濃妝豔抹的戲子們陸續登場,身著廣繡長裙,頭戴金釵鳳冠,或搖扇或扭身,一張口便是一段悠揚纏綿的古曲。
大堂裏原本還有些嘈雜,頃刻間在這“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安靜下來。
這裏的人都是煉氣境的底層修士,如果說修士和人真的是兩種不同的生物,那此時此刻坐在這裏的,至少有九分還是人,所以他們對於這些“凡人”的娛樂表演依然樂在其中。
不說四大宗,就是玄天洞這樣的二流門派裏,這樣的情形也絕不會出現。
這個世界的戲曲沒有京劇、黃梅這類的分別,沐鋒本以為自己會聽不慣,但聽了兩句之後意外發現竟然還挺有意思,不知不覺也沉浸其中。
掌櫃的顯然在戲曲的選擇上也下了功夫,這是一台十分應景的戲,講的是一位不得誌的中年軍士卻遇到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場戰事,但他早已退伍還鄉,若重新應征入軍,則要遠離家中妻子孩兒,今生都不知能否再見,但若錯過此次機會,他又將終生陷在後悔之中。
台上的老生在難眠的月色下動情表演,台下的煉氣境修士一個個紅了眼眶。
為了這次秘境,他們中又有多少人變成了台上的老生?
最後老兵披甲跨馬嘶聲立誌,台下已然哭聲一片。
沐鋒沉默著,瞧向身旁的杜三郎,這個黑瘦男人胸前的衣襟早已濕了大半,雙手死死掐著大腿肉,隱隱滲出血絲來。
鼓聲再起。
戲曲終了。
台下觀眾們還未從情緒中回過神來,幾名店小二在掌櫃的的示意下端著酒水小食穿梭在座位之間,一圈下來托盤上便堆滿了碎銀。
五分鍾後,戲台上的裝飾更換完畢,這次非常簡單,隻在戲台中央放了張黑木桌,後麵擺張椅子,桌上擱著一塊醒木。
緊接著,一位兩鬢斑白、身著灰白色長袍的消瘦老人走上台,安然落座,從袖中遞出一隻尖嘴壺潤了潤唇,右手手指夾住醒木抬起,微頓後急急拍落,一張口,聲音竟如洪鍾大呂,洪亮而悠揚。
這便是說書的說書人。
興許是方才的戲劇太過沉重,這說書人講的故事就要風趣幽默得多,時不時引起台下一片歡笑,方才的憂傷情緒蕩然一空。
今夜的平慈鎮除去對未來的不確定外,更多的便是邂逅與姻緣,所以說書人講的是個愛情故事。
故事的前半段窮書生和富小姐的相遇、相識、相知、相愛都充滿歡笑,然後隨著女方父母的出場,一切轉而急下,年輕男女被生生拆散,不僅如此,女方父母更是憑借權財將窮書生趕出了城,令他二人一生都不能再相見。
“啊啊啊氣死我了,我要去把那傻逼父母抓起來喂狗!”狂秋急得抓耳撓腮,一會兒又咬牙切齒。
偏偏說書人說到這停了下來,掏出尖嘴壺好一頓嘬。
“快講快講!”這可急死狂秋了,要不是沐鋒攔著,她早衝上去像對之前那算命先生一樣對說書人了。
“別急別急,他今天不講完是不會走的!”沐鋒死死拉住狂秋的胳膊。
說書人終於喝完了水,掀起袖袍擦了擦嘴,繼續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