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幻滅
謝平蕪一時之間有些意外,在原本的劇情內,邱寰宇對於池俟這個天賦極佳卻性格陰鬱手段毒辣的徒弟是十分不喜的。
她愣了片刻,還是微微笑起來,“師兄很好。”
淡金色的日光從樹梢間投下來,少年眉眼陰翳,卻在抬眼看向謝平蕪的時候盛進去了幾分淺薄的光。也不過是一霎間,池俟便又恢複了先前的神色。
“好了,都要記得心向正道,否則無異於與天作對。”邱寰宇總結道。
“剛從瓊山出來,你們也累壞了,這段時間便回去好好休息。”邱寰宇含笑道:“半個月之後,青鳥會來傳信給諸位,到時候你們一道去往極南域。”
交代完這些,邱寰宇將幾人帶出小世界。
各個宗門接送弟子的法器都準備好了,長青宗的還是那隻長著翅膀小飛船。大家甫一上去,小飛船便一揮翅膀,吭哧吭哧朝著長青宗宗門飛去。
謝平蕪坐在池俟的房間內扒他的衣服。
……查看他身上剜出魔蠱後身上是否再次長出了魔蠱。
池俟作為一個典型苦情角色,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忍痛挨餓的本事。在明簾墓中,她將他的皮肉剜得破破爛爛,他除了失血最嚴重那陣子,便再也沒有表現出別的感覺。
疼肯定是疼的,畢竟到底是個人。
少年的脊背上坑坑窪窪,是舊傷疤疊著一層新的傷疤,皮肉破爛。隻是傷口都結痂了,尚且還好,隻是偶爾還能看到一點從皮肉內鑽出來的魔蠱肉須,看起來惡心又令人脊背發寒。
現在過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謝平蕪還真沒有勇氣再次用刀給他把附骨而生的魔蠱剔除。
她歎了口氣。
謝平蕪抬手將他的衣裳拉上去,撐著下巴思忖了片刻,才開口道:“要想除掉你身上的魔蠱,除非去掉你身上的魔氣。”
在《白玉京》的原著內,魔蠱便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對於修士來說,魔蠱會消磨掉修士的靈氣,但是最終還是會被靈氣剿滅,卻也會導致修士元氣大傷。可若是魔蠱存於魔修體內,則會出現池俟這樣的問題,魔蠱一直強大到吸食殆盡魔修的修為,最終和魔修一起死亡。
但是池俟死不了,魔蠱隻會一直強大下去,越來越折磨他。
這樣的人生,真是無窮無盡的折磨啊。
“這些傷,已經不疼了。”池俟看她歎氣,解釋了一句。
他似乎並不太將這些放在心上,隻是將衣衫整理好,層疊的深衣領口被他拉了一下,扯住了脖頸上的傷。隻是謝平蕪的表情看起來實在是不太高興,少女似乎在思考著些什麽難題,看起來失魂落魄的。
池俟有些不解,一貫冷清陰鬱的眼底也浮出點疑惑。
遲疑了片刻,他伸出手學著謝平蕪的動作揉了揉她的腦袋,關切的表情做不出來,隻好繃直唇角免得神情過於冷漠淩厲,低聲不太自在道:“隻是有些醜,若是你看到了會覺得難過或是……”他頓了頓,後麵幾個字說得有些艱澀,“覺得我可憐,日後不要看了。”
謝平蕪覺得心口狠狠地被人撞了一下,酸澀且疼痛。
她藏在袖底的手收攏起來,指甲戳在掌心,疼意終於蓋過心頭酸澀。
謝平蕪想說點什麽。
譬如,她為他感到心酸並不是因為覺得他可憐,從而產生高高在上的快感與幸福感。
譬如,她就算是為此難過,再深切的難過也不能較之當事人受到的傷害的十分之一。
但她說不出來。
她盯著池俟有些不自然、夾雜著難以察覺的脆弱,不細看仍舊冷漠而鋒芒銳利的表情。過了一會兒,謝平蕪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她伸手試探著抱住了池俟的腰。
“我會讓你好起來的。”
池俟的人生太沉重了,卻是她施加的。
少年衣衫單薄,身量清瘦而修長。被她這樣抱著,遲遲都沒有動作,卻也沒有掙紮開。
謝平蕪身上那股清苦的味道越發濃鬱起來,仿佛一味極佳的苦藥,使他歸於平靜。池俟由著謝平蕪抱著,安安靜靜等了一小會,才回過神來,伸手摟住了謝平蕪的腰。
少女腰肢纖細,鬢發間透著清苦夾雜皂莢的香味兒。
仿佛有癮。
“為什麽?”
池俟的嗓音微啞,透著一點難以言明的顫抖。
對於活在絕望裏的人來說,最怕的不是在絕望之中悄無聲息地死去,而是被人給予了希望,又眼見著那點希望幻滅。
便再也無法忍受黑暗裏日漸腐朽的自己。
謝平蕪撫了一下池俟的脊骨,嗓音裏透著點安撫,“因為你對我很好,所以我也願意對你好。”
這世上有毫無由來的善意嗎?
謝平蕪不知道,但池俟不會覺得有。
池俟攏著她的腰的手收緊了些,謝平蕪一時之間有些喘不過來氣,卻也不好掙紮開。少年指骨蒼白而修長,此時泛出森白來,淡青色的經絡微微突起,透著一絲頹敗的美感。
謝平蕪看不到。
她隻能聽到池俟的呼吸急促了些,於是又拍了拍他的背,“這世上,你若是信不過旁人,也試著信一信我。我想,我會盡量不誤解你、不聽信旁人一麵之詞、不對你存偏見。”
算了,去他娘的帶池俟被世界接受吧。
她先接受為敬。
少年也抬起手,撫了一下子謝平蕪的脊背。
謝平蕪的意識仿佛忽然消失,墜入了一片虛無之中。
池俟伸手托住謝平蕪的後腦,她合目而眠,眉眼平和。池俟目不轉睛地看了謝平蕪的臉好一會兒,才低下頭,貼在她耳側蹭了蹭。
少年眼底透出猩紅的色彩,蒼白的麵頰上,眼尾暈出一道病態的紅暈。此時垂眼靠在謝平蕪身邊,身周魔氣止不住地溢出來,卻又被他設陣法隔絕了。
但是細小的魔蠱又再度抽枝發芽,以血肉作為滋養,噗呲吮吸吞咽。
被這樣蠶食身體應當是很疼的,但是池俟沒有動作,他垂眼看著被他抱著放在他膝頭的少女,眼神古怪而瘋魔,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