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別走
“池俟,你撐住,一定要撐住。”謝平蕪的眼前仿佛浮現出那個在悶熱的午後,一個人躲在廊廡下背書,小心翼翼地藏起好幾天的糕點,想要留給慈祥的長老爺爺的小孩子。
四周靜悄悄的,謝平蕪有些焦急。
下墜的速度太快了,她除了抱緊池俟,甚至無法騰出手來取出戒子囊內的丹藥。
好在片刻後,她落地了。
謝平蕪顧不得觀察環境,她立刻從戒子囊中取出一堆丹藥,一股腦地往池俟的嘴裏塞。
她捏著池俟的下頜,塞進去了丹藥護住了他的心脈,這才將目光落在那些白色絲線與根須上。這些東西看起來十分惡心怪異,還在瘋狂地啃食池俟的血肉。
“看來隻能一點一點挖出來了。”謝平蕪喃喃自語。
她無法使用靈力,隻能抽出一把匕首,開始動手從他身上將那些根須剜出來。
刀刃在骨頭上擦出令人牙酸的聲響,謝平蕪抿唇,握著匕首的手卻十分穩當。她花了好久,總算是挖出來一根根須。那根根須卻還試圖往池俟身上鑽,被謝平蕪提起來,捏開火折子燒得瘋狂扭曲,然後隨手丟開。
謝平蕪冷冷看著根須被燒為灰燼,趕在燒完之前又丟了一根進去。
如此循環往複。
謝平蕪也不知道自己在池俟身上切了多少刀,但是池俟的體質就是這麽奇怪,他死不了。
挖完最後一根根須,謝平蕪渾身都是鮮血,握著匕首的手一抖。匕首哐當落地,謝平蕪垂眼去看已經連個人樣都沒有的池俟,想了片刻,又撿起地上的那隻匕首。
謝平蕪在自己的手腕上劃了一刀,然後將手腕送到了池俟的唇邊。
這裏用不了靈力,所以她無法給池俟療傷。
可修仙者的血肉,卻蘊含著靈氣。
溫熱濃稠的鮮血淌入池俟口中,帶來絲絲縷縷的靈氣,一點一點修補池俟的身體。
池俟雖然暈了過去,但是本能的求生欲還是讓他下意識吞咽吮吸謝平蕪的鮮血。少女的血是溫熱的,從喉間滑入胸腹,化為柔和的靈氣滋養著他的身體,一點一點撫平極致的痛苦。
謝平蕪垂著眼看池俟。
她以前覺得小說裏非要把主角寫成蒼生的對立麵很傻逼。
如果是火車按原本的軌道要撞五個人,改道卻隻會撞死一個人,大家都知道不該為了五個人殺了無辜的那一個人。
可是,如果不是五人,是千千萬萬人呢?
這千千萬萬人裏,包括了做選擇的人。
所以,是個人都會選擇救蒼生而不救一人。
說起來殘酷,不對。
但是這世上的暗處,有數不盡數的人成為了時代、王權、力量、財富讓步的犧牲品。很多人都對此習以為常,認為弱肉強食,有些人活該為主流群體的利益讓步,成為異己被鏟除。
但這些人裏,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壞人。
現在的池俟也不是壞人。
也不知道是血液中含著靈力的緣故,還是池俟的體質因素,他身上的血慢慢不再流淌,甚至開始緩慢地恢複。隻是他的傷太重了,此刻還沒有醒過來,微微皺眉靠在謝平蕪腳邊。
四周什麽都沒有,謝平蕪百無聊賴,隻能低頭看著身邊唯一的活物。
池俟微微皺著眉,臉上是斑駁的血跡,襯得蒼白的臉頰格外脆弱。至於身上,到處都是血洞,內髒和骨頭都裸露在外,看起來根本不像是能活過來的人。
太慘了。
“……對不起。”謝平蕪低低地說了句。
可是池俟聽不見。
四周安靜得過分,謝平蕪想了想,準備站起來去四周看看,隻是站起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裙角被池俟抓住了。
少年指節修長勻稱,隻是這樣漂亮的手上滿是血汙,死死地攥住她白色的裙子,使得裙子那一塊也被染成深絳色。他的臉頰幾乎貼在她身上,眉頭蹙起,顯得布滿陰翳。
謝平蕪遲疑片刻,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池俟的額頭滾燙,他整個人也在輕微地哆嗦,細密的冷汗使得他的肌膚仿佛蒙著一層水汽。
發燒了,難道是感染了?
謝平蕪認真思考了一下該如何應對修仙界的細菌與病毒這個問題,得出的結論是,隻能死扛。
謝平蕪坐下來,從戒子囊中取出水和帕子,將帕子打濕了放在池俟額頭上。
但是不過片刻,他整個人身上的溫度便越來越高,整個人像是從書裏撈出來的一樣,蒼白的麵頰上也浮現出病態的紅暈,攥著謝平蕪裙角的手愈發緊,甚至不自覺地朝著謝平蕪貼過來。
謝平蕪摸了摸他的額頭與手心,覺得情況不太妙。
於是她又翻出一塊帕子,用水打濕給他擦拭手心與脖頸,也順便將他身上的血汙稍稍清理了一下。池俟的衣裳已經破得不行了,謝平蕪隨手把他的外衫扯下來丟開,又傾身準備讓他翻個麵,好散熱。
隻是她原本便坐著,這樣一彎腰便幾乎貼到池俟身上去。
對方攥著她裙擺的手微微一顫,使得謝平蕪垂在裙擺上的頭發被他不自覺地拽了一下,謝平蕪被拉得往前一撲,側臉擦過池俟的鼻尖。她隻好低頭去撈自己的長發,池俟卻微微皺眉,嗓音沙啞,“熱……”
謝平蕪的指尖擦過池俟的手,被燙得一哆嗦。
再這麽燒下去,怕不是要熟了。
她擰眉,不知道如何是好。
池俟的眼睫顫了顫,似乎是想要醒過來,但是又醒不過來。
謝平蕪連忙開口道:“池俟,你能聽到嗎?”
回答她的是寂靜。
就在謝平蕪覺得池俟大概是聽不到的時候,對方的唇微微翕動,低低擠出兩個字來,“謝……平……”
“在呢在呢。”謝平蕪特意讓自己的語調歡快了點,開口道:“不要死啊,我們現在被關進了一個小空間,你若是死了……我便隻剩下一個人了。”
池俟沉默了一會,低低嗯了一聲。
謝平蕪沒由來有點心虛,她低聲嘀咕道:“可惡的東方竹,出去一定要找他算賬。”
四周又恢複了寂靜,隻能聽到池俟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謝平蕪失血過多,昏昏欲睡。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池俟低低道:“謝平蕪……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