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木成(一)
易家舒安排好把泥沙回填之後,他們三人拍拍上身的泥土,準備回到山上。因為這時,早就過了午飯的時間。
趁小雙拿著工兵鏟先回去車上的空隙,來昂對易家舒說道:“沒有什麽特別,大致記錄了60年代一次幹旱,這河段水幹後有一處深井,村民們靠這個深井取水抗旱的場景。”
易家舒重複問道:“幹旱?”
來昂點頭說道:“是幹旱。不過,最下麵兩句不是纏枝文,我覺得好像小篆,認不出來。”
“小篆?”易家舒一麵搭話,一麵翻出手機圖片斜著腦袋仔細的看,嘴裏念叨道:“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來昂道:“啊?詩句?”
易家舒看著他,若有所思地重複道:“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來昂笑道:“杜甫?《登高》?我去!登高登到這裏來啦,這是登低吧!”
易家舒:“你別胡說!”說著她又埋頭仔細地看手機裏的圖片,發現最下麵的署名是:“木成”。
木成是誰?易家舒心裏想。
“先回去。”易家舒最後說,兩個人便上了車。
這回駕車的是小雙,車是原來尹仕衡自己駕駛用的黑色大越野車,個頭不大的小雙坐在駕駛座上感覺空蕩蕩的,這是典型的小馬拉大車,很不相稱。
從外麵往車裏晃一眼,總會有無人駕駛的錯覺。
月亮河是個村,這是目前來昂對“月亮河”唯一清楚的概念。村裏有個瘦小而幹練的年輕人,年齡大概三十出頭,不過也許是四十上下,總之他看起來就是年齡與長相很不相符的那一類人。
此人濃眉大眼,眼睛清澈透亮,炯炯有神,他曾經是尹仕衡的人,現在也是。
他們駕車來到半山腰,停在新修好的籃球場上,三人下車徑直就去了此人的家。聽易家舒的說話,來昂知道這個人叫阿離。
他們來這裏,是因為王哲早前被送在此處做一些土醫方麵的治療。
土醫,是中醫的一種,他們多數會用最土的辦法去治療最難的病症,在這個講究“證件”的時代算不得是正規的醫務,但麵對一些疑難雜症總能出其不意的藥到病除,所以稱土醫。
此時王哲已經起來活動了,他背上包著厚厚一層刺鼻的草藥,看去像一個駝背的小老者。看見他們三人,臉上露出邪魅的笑,困難地拱手說道:
“見笑見笑!”
來昂先是盯著他的肚子看了半天,他是怎麽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小男子,愛看書、染發、穿奇裝異服,怎麽也和身懷絕技不沾邊,可他明明是個超強的武者!但是最為疑惑的,他的肚子上真的並沒有受傷的痕跡。他隻是在背上也許挨了一掌,或是一拳。
看來,模擬是真的!來昂確定了自己的看法。
這幾個人,這幾天的一波三折,總是能不斷的給來昂驚喜。
“怎麽樣?”依然是尹仕衡裝扮的易家舒淡淡的問道。
王哲伸手比了個“OK”的手勢,臉上是略顯疼痛卻不可一世的表情。
“阿離!”易家舒轉向那個年輕人說道:“打聽一下,木成這個人還在不在?”
“木成?”阿離反問道。
易家舒道:“對!”
阿離回過頭去,不知道手裏忙著什麽,頭也沒有回,道:“你肯定忘得一幹二淨了,家父讓你少服藥、多休息,你肯定沒有記住!”
阿離話裏用來兩個“肯定”,易家舒尷尬一笑,知道他說的是尹仕衡,而她隻不過借了尹仕衡的外殼。
“一幹二淨!”來昂心裏重複著,阿離這個話的意思,是說尹仕衡原來是接觸過木成這個人的,或者,是有向阿離打聽過這個人!不過,“少服藥,多休息”又是幾個意思?難道,尹仕衡有某種疾病?健忘症?
他心裏正想著,隻聽易家舒輕聲說道:“你們先安排小王去車上。”
小雙便扶起了王哲要走,來昂正要跟著出門,隻見小雙回頭盯著他,眼神略帶殺氣。她這時對著來昂朝“尹仕衡”努嘴,來昂一下子就停下了腳步。
她的意思,是叫他留下保護好“主子”。剛剛經曆了河道裏的廝殺,她在確保安全之上可不敢大意。
來昂就站在一旁不動聲色,他還沒有習慣“保鏢”這個角色。
“尹仕衡”也並沒有理會,這一切在他眼中好像就沒有發生過一樣。
阿離一麵招呼著他們坐下,一麵打水泡茶。來昂並不知道,那晚的槍聲,就是這個阿離放的,當時,他和尹仕衡、還有另一個人站在黑暗裏的高坎之上,他就是視頻裏抱著短槍的那個人。
“木成這個老人,年少時就來到我們這裏,知青!”阿離泡著茶水,頭依舊沒有回地說道:“後來大夥知青都回去了,他卻不肯回去。他可是我們村的大恩人,隻不過——”他把茶水端到桌子上,繼續道:“——隻不過,年少時好像受到什麽打擊,這裏不好使。”他的手指了指直接的太陽穴。
尹仕衡問:“怎麽說?”
阿離道:“做知青的時候好像落下水了,撈上來後就有點癡,我不是很清楚,當時我還沒出生。”
尹仕衡又問道:“大恩人又是怎麽回事?”
阿離總算成功喝下一口茶水,臉上有些得意地說:“國家提倡教育興國以後,這方圓十裏隻有他一個人識字,學校都是他辦起來的,我也是他的門生!他是真的大恩人呐!”
尹仕衡說:“現在人還在麽?”
阿離點點頭,說:“在!不過,脾氣不好。”
尹仕衡說:“生活怎麽樣?”
阿離說:“不怎麽樣,以前這附近、各村家家戶戶每年多少都給他送糧食,他不要。自己有一塊田可以種植,生活基本能夠自給。這近幾年,村裏給他評成五保戶對象,他乃不要,低保戶他也不要,一應救濟他都不會要。脾氣很不好,您不應該忘記啊,這些以前您比我清楚才對!”
尹仕衡沒理睬他後麵的話,說道:“能不能帶我去見一下?”
阿離手裏拿著茶杯停在半空,似乎是停頓著在想什麽,好久以後才點頭,道:“能,您看看什麽時間去?”
尹仕衡說:“現在!”話未說完,人已經站立了起來。
阿離也站了起來,來昂卻在轉身的時候,發現他家那用竹片編織出來的隔牆上,赫然掛著一把短槍!不經意間,眼神留在了那把槍上。這一幕被阿離看在了眼裏,所以他立刻笑著解釋道:
“嗬嗬,兄弟,那個隻是擺設——小孩的電子玩具槍!”
來昂很不好意思地用笑容回應他,心想難怪敢把“槍”放得這麽明目張膽的。那一晚,那一聲槍響不該會是這把玩具槍吧?看著就像!
尹仕衡自顧起身出門,好像來昂不存在一樣,此刻他如同她的下人,或者說保鏢。來昂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存在有些怪怪的。也許他在意了,在不知道尹仕衡就是易家舒的情況下,他的內心深處存在的某些抵觸情緒原本隻是源於尹仕衡這個人。而現在,他對易家舒可以說是毫無抗拒,甚至,這裏麵多少都有著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