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左右手
蕭風奕前日將自己與海東青關在鷹房裏,被弄了一身傷後,確實病了。
但不是發熱。
此時偌大的北玄宮後寢殿,隻有他一人雙目失神的,躺在富麗柔軟的被窩裏。
先前他還一個人似夢囈一般自語,這會他也不再說話了。
就睜眼呆呆看著頂上龍鳳呈祥的天花,目中無物,大腦亦逐漸空白。
顧露晞的麵容,在他腦海裏變的模糊,他記不起她笑的樣子,傷心的樣子。
越是想記得,便越是記不起來。
腦子裏出現的都是顧露晚的臉,平淡的,倔強的,來回在他腦海裏切換,怎麽趕,都趕不走。
一門外,太醫已經離去,就杜武守在門口。
想著蕭風奕的話,他神色也是木木。
蕭風奕叫他不要再找了,說她死了,一年多前就死了。
說,她殺了她。
不需要再多的信息,他讀懂了蕭風奕無盡的糾結。
曾經的顧四姑娘顧露景,也就是今時的皇後顧露晚,殺害了太子妃。
她殺了她。
杜武平日看著冷峻,但其實不過是讓人覺得疏離,不好親近。
此刻的他卻好像是個冰窖,目光觸到便能冰的人打寒顫。
進來稟報的太監沒有辦法,畏畏縮縮的,還是要硬著頭皮跟他稟報宮裏宮外的情況。
太監埋著頭說,“皇後娘娘見完竇老將軍,往這邊來了。”
她還敢來啊!
杜武攥緊的拳頭作響,太監聽到以為聽錯了,目光一看過去,心跳都漏了半拍。
唯恐那青筋暴起的拳頭打在他身上,麻溜的疾步退了出去。
沒過多久,一襲天青色宮裝的顧露晚,與穿著石榴裙的承平長公主,有說有笑的走進了杜武的視野。
臨近杜武的時候,顧露晚就未再說笑,等站定時就徹底斂去了臉上笑意。
她略顯憂心道,“陛下好些了嗎?”
杜武抱拳施了一禮,守著門,沒有說話。
承平看了覺得惱火,站上前高聲指責杜武道,“你這是什麽態度。”
顧露晚忙將承平拉回來,勸道,“你二哥病了,杜侍衛也擔心,你別往心裏去。”
杜武斜睨了顧露晚一眼,落在承平眼裏,又惹得承平不滿道,“不,你看看他。”
尤其看到他施禮後放下的手緊攥成拳的樣子,更激動了。
“他這還想打人呢。”
雖然他不是想打人,而是想殺人,但杜武隨即還是鬆開了拳頭。
顧露晚掃到,垂眸搖了搖頭,讓承平別往心裏去。
安撫好承平,她又轉對杜武道,“辛苦你照看陛下了,我們就不打擾了。”
“讓皇後進來。”蕭風奕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
聲音倒不虛浮無力,但聽著空洞,感覺沒有生氣。
承平聽了,臉上總算沒了怒氣,擔心道,“二哥好像真的病得厲害,可他怎麽不願意見我。”
顧露晚笑笑,拉起承平的手拍了拍,安慰道,“估計是怕你看了心疼,我進去看看,你放心。”
承平乖乖點了點頭,目送顧露晚從推開的殿門進去,直到殿門再次關上,她才將目光又移向杜武。
但想到顧露晚勸她的話,她最終還是把挖苦的話,吞進了肚子裏。
寢殿內,蕭風奕已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弓著身,雙手撐著膝蓋,腳上套了白襪,但沒有穿靴,直接踩在床踏上。
聽到開門的動靜,他抬起頭,看顧露晚迎麵向他走來。
明眸善睞,氣質明豔,仿若春風拂麵。
走來的顧露晚看他坐著,微蹙了眉頭,加緊了腳步,“陛下身體不適,怎麽起來了。”
神情關切,話語關心,但暖不了那顆被她紮的千瘡百孔的心。
蕭風奕收斂眼底寒意,笑了笑,“不過皮外傷,讓皇後掛心了。”
顧露晚站在床前半丈遠的地方行完禮,沒有再往前,道,“陛下這是要起身嗎?可要臣妾換宮人進來給您更衣。”
蕭風奕溫和地笑笑,“不用,皇後扶著朕,去那邊坐坐便好。”
說著,他指了指床左側邊不遠處的梳妝台。
顧露晚頷首。
寢殿內鋪了氍毹,顧露晚沒有蹲下給他穿靴,而是直接上前扶他。
蕭風奕隻是皮外傷,但他不知為何,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一樣,提不起力氣。
顧露晚試了幾次,都沒能如願扶起他來。
最後,她隻得將他手搭在自己肩頭,連扶帶架,才將人從床榻上扶起來。
走去梳妝台時,蕭風奕整個人也幾乎是靠在顧露晚身上。
短短十來步的距離,顧露晚走的很是吃力,最後使出吃奶的勁兒,才將人扶坐在了梳妝台前的錦杌上。
顧露晚問,“陛下要做什麽?”
蕭風奕一手撐著膝蓋,另一手柔弱無骨的拿起了桌上的象牙梳篦,遞給顧露晚。
“皇後替朕梳個發髻吧!”
顧露晚愣住,半晌才接過梳篦,不好意思道,“臣妾不會。”
蕭風奕要站起來,但他自己站不起來,顧露晚又來架起他,他讓顧露晚架著他,轉坐在了梳妝台上。
他指著錦杌,對顧露晚道,“那皇後給自己梳一個吧!”
見顧露晚猶豫,蕭風奕沒給她回絕的機會,淺淺笑著道,“不用管梳的好不好,朕就想看看。”
顧露景自小身邊婢女成群,不會束發很正常。
但顧露晚,也就是上一世的顧露晞,她的右手可以和左手一樣靈活,唯獨束發的時候,她右手怎麽也弄不好。
所以現在她用右手梳出的發髻,歪歪扭扭,散亂極了。
蕭風奕看著看著,就笑了。
笑著笑著,又哭了。
他眼裏有亮光,印著笨拙的顧露晚,他說,“是……朕為難皇後了。”
顧露晚笑笑,並不在意,散了淩亂的發髻,讓青絲如瀑般垂落,將蕭風奕架著坐回到了床上。
但在她要起身的時候,蕭風奕卻用力一拽,拉回一推,將她整個人按在了床上。
顧露晚猛得瞪大眼,氣道,“陛下明明好得很,為何耍弄臣妾。”
本來覺得自己死了,無甚力氣的蕭風奕,在看著顧露晚手忙腳亂束發的時候,一點點活了過來。
眼前的人,鮮活,有血有肉,哪怕隻有恨,也是他唯一依戀的人間。
他說,“我們以後,好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