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0.嘴遁

  蘇亦凡這般笑對的模樣,倒讓陳新感慨起來。也就是幾天前,自己一臉從容地坐在文學社會議上翻泰戈爾,他當時感覺到文學社那幾個女生都直直地看著自己。文藝青年在這個時代一點都不值錢,有錢的文藝青年才受歡迎。那時候陳新特別希望程詩雨能把目光也多放在自己身上,心裏卻也知道,若是這麽膚淺就能吸引過來的程詩雨,也不是他想要追求的那個程詩雨了。


  看著程詩雨走向下一幅畫作,陳新站在原地沒動,任憑周圍的人流往前湧。


  “說一千道一萬,層次不一樣始終是不一樣。”陳新對蘇亦凡說,“你真覺得我拿你沒辦法了?”


  蘇亦凡心中一動,想起昨天蘇小輕提點自己的一些話,很痛快地承認道:“我知道你有,你還有不少和你一樣的被稱為少爺的朋友,你可以賣人情給他們,用他們來整我。”


  頓了頓,蘇亦凡盯著陳新,目光裏有他以前從未有過的光,無所畏懼地看著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我倒是想知道,你一個一個人這麽喊過來了,最後都沒什麽效果,到那時候你的心情會是怎樣的。”


  “我今天不在這裏跟你動手沒別的原因,這些畫確實太貴了,出了事我賠不起。”蘇亦凡冷冷地看著陳新,他背後那兩個校隊幫閑此時在他看來完全沒有任何威脅,“如果你覺得這也是我不如你的地方,那你真是太可憐了。”


  說完,蘇亦凡沒理陳新,徑直追上隊伍,去看下一幅畫了。


  陳新站在原地愣了一會,不得不承認蘇亦凡也說中了他心中擔憂的部分。要是真的找朋友也沒效果了呢?陳新還真有些害怕,他怕自己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生。


  程詩雨已經成了今天下午最出風頭的講解員,蘇亦凡索性後退兩步,不再跟著人群湊熱鬧。正如蘇小輕所說的那樣,程詩雨的心裏更向往鮮花和掌聲,關注與追隨。男男女女的那些事在程詩雨看來還是太輕太小了,不值得當成最重要的事來對待。


  參觀持續了很久,文學社其實未必是人人對這個畫展有興趣,程詩雨的臨場表現足以讓他們堅持下去。蘇亦凡來之前也做了一些功課,查了這位大師的作品介紹什麽的,一個人走在隊伍最後看得也是有滋有味。


  參觀到了一多半的時候,來看畫展的人更多了。加上法國方麵派了一些人來協助畫展,這些人輪班留在展廳裏跟保安溝通,還有中方翻譯什麽的,讓這個蜘蛛網狀的展廳顯得尤為擁擠。


  蘇亦凡跟在後麵開始覺得無聊,同一個畫家的作品內容題材不同都各有看點,偏偏這位冉.阿讓大師的作品表達意圖都很相近,看多了又不去湊熱鬧免不了膩味。正開始覺得無聊的時候,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法國人忽然走到蘇亦凡麵前,用很流利的中文低頭問道:“您是蘇亦凡先生嗎?”


  蘇亦凡愣了一下,沒接受過外籍人士質詢的他覺得情況詭異,前麵是正在圍著程詩雨繼續向前的大部隊,自己落單的時候有個高眉深目的法國佬過來用中文喊自己名字,這什麽情況?

  猶豫和驚訝也就是一瞬間的事,蘇亦凡立刻意識到這個畫廊展廳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進來的地方,更何況自己還是個沒什麽利用價值的普通學生,這法國人應該不是動機不良。


  “我是,怎麽了?”


  那個高大的法國人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像是受過專業訓練一樣親切而恰到好處,立刻讓人把心中的警戒降至最低。


  “您好,我是冉.阿讓大師的中文助手。”那個高個法國男人靦腆地又笑了笑,跟蘇亦凡握手,“我們很榮幸地想要邀請您參加後天晚上舉行的冉.阿讓大師舉行的答謝告別晚宴。這裏是請柬,您可以帶一名同伴前來參加。”


  非常官方的措辭,又很有節製。蘇亦凡覺得就算是誰跟自己開玩笑的惡作劇,請這麽個有風度的法國人成本也太高了一些。


  隨後一個名字在蘇亦凡腦海中閃過,他覺得自己很輕鬆就知道答案了。


  這個答案讓蘇亦凡更加平靜,他接過那個法國男人遞給自己的請柬,揣進懷中。


  “謝謝,我也很榮幸能夠來參加。”


  高大的法國人微笑:“我們期待您的到來。那麽祝您愉快,不打攪您了。”


  蘇亦凡畢竟還是少年心性,他知道從剛才法國人找他說話開始,陳新就一直死死盯著自己。現在拿到了請柬,蘇亦凡徑直走到陳新麵前歎了口氣。


  “不是一個層次的上等人啊,我現在也有了請柬,這可怎麽辦?”


  蘇亦凡用的是吟泰戈爾詩的腔調說出來的,諷刺意味十足,效果也很好。若不是在公共場合影響不好,陳新現在都想跳起來打人了。


  “一定是假的!”陳新恨恨地瞪了蘇亦凡一眼。


  “到時候就知道了。”蘇亦凡學著陳新剛才的說話模樣,“你說如果咱們同時去邀請程詩雨,她會願意跟誰一起去呢?”


  這個假設太有威力了,都不用現場求證陳新也知道自己必敗。


  陳新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透蘇亦凡了,那個外國人禮貌而恭敬的笑容瞅著怎麽那麽不真實?

  經過昨天的事之後,蘇亦凡覺得自己成熟了不少。如果按照一般少年的脾氣性格,他應該直接對陳新揮起拳頭。蘇亦凡現在深深明白一個道理,有時候有理由有借口比什麽都重要。陳新從未承認過是自己找的人,就算剛才他跟自己說了類似承認的話也不算什麽證據,想要讓讓陳新感到挫敗和難過就必須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擊他,就像他曾經對自己做的那樣。


  蘇亦凡幹脆收斂起心情繼續看畫展,這種機會對陳新來說可能不算什麽,他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可是覺得極難得。


  那邊程詩雨正說到“形式上的突破對於藝術領域的開拓起著決定性的作用”這種略枯燥的話題。


  枯燥的話題在美女口中也是吸引人的,大家還是聽得很入神。蘇亦凡看著那些色彩斑駁但對比強烈的作品,也免不了思索一下。


  環境對人的影響是巨大的,蘇亦凡覺看著那些作品,免不了要想象這樣的東西從創作到被人認同中間經曆了怎樣痛苦艱難的過程。


  尤其是藝術品收藏市場,一萬個藝術家可能活得好的就一兩個。畢加索達利這種又名留青史又活得特別滋潤的,縱觀整美術史也沒幾個,更多的是餓死在追求藝術的路上。梵高活著的時候怎麽可能想到自己的《向日葵》被擊鼓傳花一樣不斷換手炒到1.2億美元,他那時候賣一幅畫得寫信跟弟弟和朋友報喜。


  陳新看蘇亦凡又開始怡然自得地自己找樂子,心裏那股不舒服更嚴重了。


  跟蘇亦凡不一樣,陳新真的很難喜歡這些玩意。掛著個萊卡跟美女去海邊拍點小清新照片這種事對陳新來說還不錯,真要靜下心來體會什麽就太沒勁了。陳新從小到大接受的都是那種強勢娛樂——震耳欲聾的音樂,各種聲色犬馬的生活什麽的。讓陳新用心去感受什麽,他沒那麽閑功夫,他的家庭環境和教育也決定了他可以忽略很多無所謂的細節,那樣太浪費精力了。


  越是這樣,陳新越覺得程詩雨是個難得一見的女孩,有才華而漂亮的女孩其實也不少,可沒有哪一個能夠像程詩雨這樣難以捉摸。


  難以捉摸意味著難以征服,這是自以為是的優秀男性們最大一個死穴,無數人為此前仆後繼,死而複生再死不足惜。


  蘇亦凡越是怡然自得,陳新心裏想的就是越多,臉上的煩躁也越集中。


  “陳少,要不我們收拾這小子一頓?”


  看蘇亦凡走開一些了,兩個跟在陳新身後很沒存在感的跟班之一終於開口了。陳新跟蘇亦凡說話,他們不是不想插嘴,又怕說錯什麽讓陳新惱火,其實挺尷尬的。


  蘇亦凡被幾個小青年圍起來打的那天中午,這倆人也跟在陳新旁邊欣賞了全過程。做為經常參與一些校內鬥毆的有經驗人士,這倆人看得出蘇亦凡這老實孩子被逼急了後有股狠勁兒,若不是平時有吃有喝跟著陳新,他們也不想主動攬這件事。


  “不用了,這件事不能在學校裏找人鬧。”陳新想得還是比較多,他一直很想學習自己父親那種什麽事都不喜形於色的派頭,可惜隻學了皮毛,“我有的是辦法對付這小子,讓他先得意兩天。”


  在程詩雨的不斷努力之下,別扭的畫展終於看完了,全程也不過三個小時左右,比平時放學還早得多。蘇亦凡依舊默不作聲跟在隊伍最後走出展廳,取了寄存區的自己書包和電話,看到上麵有一個未接電話和一條短信。


  能打這個電話的人隻有蘇小輕,能發來短信的人也隻有她。


  蘇亦凡拿起電話還沒等細看短信,肩膀已經被人拍了一下。抬頭一看,程詩雨正對著他微笑呢。


  這會走出會展中心的人流不小,多半都是剛才聽了程詩雨精彩講解的那一批人,還有大膽的小青年想要過來搭訕。看見程詩雨拍蘇亦凡肩膀的動作,好幾個人的腳步都停在原地了。


  “怎麽一言不發的這麽沉默,不喜歡這個畫展?”


  程詩雨的笑容一直都是輕鬆的,她隻有在麵對蘇小輕那種無形氣場時才會表現得像個正常的小姑娘。這時候滿臉自信笑容的程詩雨看上去就像個真正的成年人一樣,眼眸中沒有一絲羞澀和不安。


  蘇亦凡見程詩雨主動跟自己說話,用眼角瞄了一眼走在前方頻頻回頭的陳新才說道:“沒有,我是在想那幅《荒原》的創作動機。”


  《荒原》源於托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在國內一般被簡稱為T.S.艾略特。冉.阿讓有一幅畫直接用這個標題,但從不談及自己創作意圖的他從未解釋過為什麽要這麽做。


  程詩雨臉上還有著剛從受關注的熱鬧中走出來的興奮,白皙的臉上浮著一絲淺紅,讓她的肌膚顯得更加通透。她看著蘇亦凡,笑著邀請道:“反正沒事,解散了之後去喝個咖啡?”


  這樣的程詩雨無疑是誘人的,兩人靠近的距離也足以讓蘇亦凡聞到一股淡淡香氣。正要答應程詩雨,蘇亦凡手中的電話又一次響了。


  接過電話的蘇亦凡為難地看著程詩雨:“輕姐讓咱們去找她。”


  程詩雨一點猶豫都沒有的點頭:“好啊,我去重新整了一下隊伍,解散了就出發!”


  蘇亦凡聳聳肩,以前他從來不會做這種動作。這個動作在陳新看來可惡極了,簡直該拉出去槍斃十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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