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臨陣倒戈

  姚星男接住了槍，心裏一陣猶豫。


  院子裏的濤姐對她點頭說：“用槍打他，這是命令，不會有事的。”她們兩個知道自己沒法翻牆而過，隻能把任務交給她。


  姚星男沒辦法，把槍往腰間一塞，把腿收向圍牆的另一邊，跳了下去。


  牆下是馬路邊的人行道，下雨地麵濕滑，她跳下來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站起來抹了一把，立刻向拐角處的便利店跑去。


  便利店那個男店員看到穿摩托騎行服的姑娘怎麽進去之後又從外麵過來了，還在發愣。姚星男急匆匆地問他：“剛才出來的人呢？”


  “噢，往那邊去了。”他指向北麵一條黑暗的小路。


  她看了一眼那個方向，轉身去騎自己來時的摩托。


  她開的是意大利奧古斯塔Dragster 800RR，銀色的車身和她的騎行服顏色一致，沉重而漂亮。她嫻熟地套上頭盔、發動引擎、打開車燈，單腿撐地油門一擰，巨獸般的重型摩托，在她胯下像小羊般靈巧聽話。200/50寬的17寸賽車車胎在潮濕的地麵滑出悅耳的尖響，整個車身在瞬間流暢地調了個頭，任誰看了都要驚奇這麽贏弱的女孩子能駕馭這樣的龐然大物。


  機車向黑暗的小巷深處追去，車燈照亮的前方是舊小區圍牆邊的小路，上世紀八十年代種下的香樟樹已經長得很粗壯，樹下停滿了一整排私家車。


  姚星男警惕地四下張望著，同時車速也放慢一些，萬一這些樹後車旁，躥出來那個男人，自己可就危險了。但是想到那個人的樣子，她又覺得似乎不會真的有危險。


  開著開著很快就到小路的盡頭，遠看像是死胡同，那裏有一堵兩人多高的舊磚圍牆，可到了近前，才發現右轉還有路。


  她再放慢一些速度，在盡頭謹慎地轉彎，空出一隻手握上了腰間的槍柄。


  車頭的燈光隨著轉向照亮了黑暗，那個令她心裏緊張的男人果然出現，就在拐角處背靠在牆上，對她笑著舉手說了聲：“嗨！”


  這一瞬間，姚星男心裏的緊張，很快就被方笑剛的笑容驅散，那種本能驅使的親近感讓她忘了拔槍。她單腿支著摩托車，愣在原地。


  “這麽晚了，滴滴也不太好叫，你是來送我的吧？”方笑剛從牆邊迎了上來。


  她回過神來，拔槍對著他。


  “喂，別這樣，會影響人家休息的。你也要殺我嗎？”他隻得停下腳步。


  “不，不是我要殺你，我隻是受命要對你開槍。”她半無意識地給出了一個奇怪的解釋。


  方笑剛聽了先苦笑著搖頭，然後點點頭說：“好吧，你這話聽著非常可信，很有說服力。”


  姚星男也覺得好尷尬，非常不解地問道：“你是什麽人？”


  “你要是不開槍打我，我就告訴你。”他故作高深地說。


  “……我可以先不開槍。”她猶豫了一秒後同意，垂下了槍口，頭盔裏高中生般稚氣未脫的眼神盯著他，在黑暗中閃動著單純的光。


  遠處寂靜的深夜裏，有人聲傳來，姚星男回頭一看，便利店裏人頭攢動，濤姐和琳達馬上就會出來。


  “你快說吧，她們要來了。”她著急起來，催促著。


  “那你能救我嗎？”他笑著問。


  “這……”她還真的動搖了，頻繁地回頭看，遠處有摩托車發動的聲音響起。


  “我先救你！”姚星男猛然下了決心，甩手扔掉了手槍，摩托向前拐進小路，離開了濤姐她們的視線。


  “上車！”她對他輕喊了聲。


  “好。”方笑剛覺得興奮，上一次看到這麽棒身材——雖然胸前沒啥料——的女騎手，還是在抖音裏，沒曾想這麽快就能親近一個真人。“那我上來了。”他腆著臉抓上她的細腰，跨了上去。這摩托後排坐著的姿勢簡直像在蹲便器上拉屎，屁股翹得特別高。


  “抓緊。”姚星男吩咐了一聲，伏低身子一加油門，發動機的聲音變得尖銳，車子脫韁而去。


  他牢牢環抱住她的腰，臉貼在她後背上，雨似乎立刻就變大了，密密麻麻落了下來，全身被快速淋濕。


  當琳達和濤姐分別開著紅色的Ducati_Panigale899和啞光黑的Kawasaki_Z1000飛馳而來時，姚星男的奧古斯塔隻留下了遠去的聲浪。


  琳達看到了牆角地上的Colt手槍，低頭沉思。濤姐合下頭盔上的護目鏡，說：“我去追。”然後她身子一伏，川崎Z1000追著聲音而去。


  姚星男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作出這樣瘋狂的舉動，想起濤姐，慚愧和不安的感覺如蛆附骨，但她的大腦就是已經決定這樣做了。現在隻有把一切壓在腦後，專心開車擺脫濤姐的追蹤。


  在體校的幾年自行車項目的訓練使她的摩托車技術罕逢敵手，但是濤姐的實力和技術同樣非同一般，而且是她摩托的啟蒙老師。


  奧古斯塔雖然顏值出眾，但是性能和Z1000有差距，加上這邊還帶著方笑剛，她隻能拚命了。


  摩托在相當空曠的街道上拉到了時速160，路燈像兩排流星在上麵劃過，過紅綠燈路口時都是賭上了命在衝。如果不巧遇到垂直方向不同速度的來車，就隻能靠駕駛員在瞬間做出判斷，調整速度和緊急避讓，而且能補救的角度非常小。


  但是Z1000的聲音依然在不斷逼近，拚直線速度不是辦法，但是姚星男並不熟悉無錫的小路，不敢隨便往陌生的小巷子裏開。


  此時方笑剛從鼻子到前胸再到大腿根部，都緊緊貼在她的身後，雙手同樣緊緊環抱著她的整個上半身。這感覺如夜嗅薔薇，使他心花怒放，可惜沒人看到他臉上露出的反派人物的標準笑容。


  突然車子減速，方笑剛隨著慣性和她貼到更緊，然後車身向左大幅度傾斜，姚星男一個急轉彎，進了條小路。


  小路裏兩邊都是老舊的住宅樓，小巷星羅棋布，摩托車在這裏繼續多次拐彎，駛向深處。


  “喂，你認不認識這裏的路？”她問。


  速度放緩後姚星男可以略微直起些腰，她這才感覺到不對勁，低頭把方笑剛的手從不該抓的位置拉下去，放到自己腰間。


  “啊，這你就問對人了，前麵左手是死路，那邊是小學操場的圍牆，右手有條小路通向菜場。”方笑剛絲毫沒覺得剛才的動作有什麽尷尬，還有些自鳴得意地回答她。


  身後Z1000的聲音再次變響，濤姐也拐進來了。


  姚星男按他說的右拐進一條很窄的胡同，有一段四百米的直路。一把油門開過去，盡頭卻是一堵高牆。


  “到牆那兒左轉。”方笑剛繼續說明。


  這段路很快到了底，姚星男卻發現左轉後有一道大鐵門攔住去路。


  “咦？這門啥時候變出來的？以前沒有啊？”方笑剛也意外地說。


  “我的天！”她氣得猛拍了一下自己頭盔的前額部分。


  來不及懊惱，她趕緊跳下車，去仔細觀察這兩人多高的鐵門。門是用鐵柵欄改的，上麵滿是油汙鐵鏽，間距很小人鑽不過去。如果打不開上麵那把老式大鎖，就隻能翻過去，跟她剛才一樣。


  “快，你翻過去。”她回頭叫他過來。


  “這麽高，我翻不過去吧。”


  “你踩我肩膀上，應該可以。”她在門邊蹲了下來。


  “哎，小妹妹，你真讓人感動，為什麽你肯救我？”方笑剛邊說邊下了車，把撐腳放下來架好，再向她走去。


  “我不知道！快！”姚星男低頭不看他，催促著他的行動。


  他沒好意思真的踩上她的背，直接上手抓住門上的鐵杆往上爬，但是雨後濕滑，他爬不上去。


  她立刻抱住他往上抬，然後用自己的身體和頭盔把他往上頂。


  突然一道金光從天而降，擊中了門上的大鐵鎖，火花一閃，鐵鎖四下爆碎成小塊。門應聲而開，促不及防之下，方笑剛往前跌落在地。姚星男也坐到了地上，不過很快爬起來扶他。


  濤姐此時已經在400米外的路口出現，引擎聲加大，她擰著油門疾速追來。


  此時又是一道金光從天而降，擊中了濤姐的摩托車油箱，車子在行駛中直接爆炸解體，一團巨大的火焰從散架的摩托車中間升騰而起。濤姐帶著巨大的慣性，在空中穿過火焰，繼續向前摔到地上。落地後她先是在地上直線滑行了十幾米，然後才開始不停的翻滾，從向前滾再到橫著滾，十幾秒後才停了下來，摔得極重。


  “濤姐！”姚星男驚叫了一聲，舉目向上尋找金光的來源：“什麽東西，是雷嗎？”她驚疑不定地說。


  濤姐馬上就艱難地坐了起來，然後搖晃著站起來，她的四肢都受了不小的擦傷，但依然向小胡同的盡頭慢慢前進，那裏是還沒熄火的姚星男的摩托車。


  此時摩托車爆炸和碎片跌落的聲音已經驚醒了不少居民，有兩三戶人家臥室的燈光已經亮了起來。


  一道黑影突然在濤姐身後出現，如鬼魅一樣沒發出一點聲音。


  在那一瞬間，濤姐好像突然全身受到的傷都痊愈了。她快速轉身，同時全力揮起左臂，掄向身後的黑影。


  黑影對她的攻擊無動於衷，卻在她轉過身來後，一指點在摩托車頭盔的正前方。手指在頭盔上戳了個洞，點到裏麵的額頭前停止，濤姐隻覺得那兒被燙了一下，就失去了意識。


  姚星男看到了一切，黑影的出現，濤姐的轉身攻擊和再次直挺挺地倒下。


  黑影蹲了下來，取下一動不動的濤姐頭上戴的頭盔，然後慢慢走向姚星男這邊。


  樓上有一戶居民打開了窗戶， 一個中年男人衝下麵喊：“喂，有人受傷了嗎？”


  沒人理他，黑影徑直走到姚星男身前，她的臉被燈光照亮了一些，露出一張枯瘦的女人臉，眼睛裏似有一圈淡淡的白光在閃動。


  姚星男驚恐地倒退了兩步，回頭看到方笑剛已經來到了她身邊，立刻拽住他的手臂，躲到他身後。


  “AI，你換人了？”方笑剛從白光認出了來人的身份，卻沒認出這張臉。


  “沒有，E3的能源儲備被我用完了。”AI耷拉著眼皮盡顯疲態。


  “你去哪兒了？”


  “為你忙了一宿。”


  “你……你們是什麽人？”姚星男見他們倆認識，早就放開了方笑剛的手臂，這時鼓起勇氣問：“你把濤姐怎麽了？殺了嗎？”


  AI看了看她，回答說：“小妹妹，除了食用目的以外，我們不殺腦神經元大於32億的地球生物，但如果是為了安全的需要，我們也可以破壞它們到接近這個數值的程度。”


  “什……什麽意思？我聽不懂。”她看向方笑剛。


  “放心吧，她沒殺她。”他安慰她，卻也歎了口氣。


  “濤姐。”她看向仍然倒在地上沒有動靜的濤姐，然後向她跑去。


  “姚星男！”AI突然用她的名字叫住了她。


  她停下腳步轉身看AI，難以置信這個陌生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AI臉色轉向柔和：“跟我們走吧，你的運氣好極了。”


  “跟你們走？去哪兒？”她看向方笑剛。


  “啊，你淋濕了。”方笑剛笑著舉起左手食指指向天：“你看，這麽冷的天，我們去找個溫暖的地方洗個澡，吹幹頭發，然後睡一覺如何？”


  姚星男一聽這話，搖頭轉身，再次要去濤姐那兒。


  “你隻有這一次機會。”AI在她身後幽幽地補了一句。


  這話居然起了作用，她又一次停下腳步，低頭猶豫了半秒，回頭對方笑剛說：“你還沒告訴我，你是什麽人。”


  “她符合條件？”方笑剛偷偷問AI。


  “別問我，我無權回答。”AI快速回複。


  “好吧。”方笑剛無奈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然後對這個小姑娘說：“我想，我可能是你命中注定的神。”


  “我是無神論者。”她回他。


  “是嗎？那我可以做你老大。”他向她張開懷抱。


  “我有老大了。”她搖頭。


  “哎，我是宇斯。”他說。


  姚星男的臉在頭盔中沉默。


  “別勉強，我去處理監控記錄。”AI傳音給方笑剛，然後走向樓上住戶看不見的拐角外消失不見。


  姚星男默不作聲走了回來，坐上她的銀色奧古斯塔Dragster 800RR，左腳踢起斜撐，說：“唉，上來吧。”


  方笑剛樂了：“好，不過有件事我要先問一下，你這麽小，還沒身份證吧？”他也坐回了後座。


  “有，十六周歲就有了。”她低頭回複。


  “那走吧，趕緊，趕緊。”他雙手又抱上她的胸前。


  “喂，你們要肇事逃逸嗎？”樓上那個中年男人又喊了起來。


  姚星男又把他的手往下拉，離開不該抱的位置，然後俯身開動摩托車，離開了小巷。


  “喂？110嗎，我家樓下發生事故了，有人逃逸了。……對，有人受傷，還挺嚴重，現在還在雨裏躺地上呢。……和我沒關係，我是聽見響聲開窗戶看見的，在我家樓下。……對，把120也叫來。”熱心市民在樓上報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