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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038【盤算】

  六合縣衙,


  方四維看完鄔闌寫來的信,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兩道眉毛如同立起的筷子。


  東裏間一片安靜,黃師爺也拈著美須,眼睛看著屋內某處,其實眼神都不聚焦。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兩人居然同時出聲。


  “你……你怎麽看?”他兩同時愣了一下。


  而後方四維搶先開口問道:“這丫頭又想搞什麽鬼?”


  黃師爺一聽瞬間就笑出了聲,連胡子都吹了起來:“老夫也是這麽想的。”


  方四維繼續:“但我沒想明白,你說她要佃方山那兩片草場,為啥要買斷七十年的佃權?”


  “老夫一直覺得這丫頭的想法很奇特,行事也總是出乎意料,難道方山那裏……有寶?”


  “噗呲……哈哈……”方四維也沒忍住,剛才還緊繃的神情一下就鬆弛下來。


  “啥寶貝還一挖挖七十年?”


  “也不好說……”


  “那既然這樣,師爺你覺得什麽價格佃給她合適?”


  “去年她佃練山馬場……要不還是八千一年?”


  “切,我這麽給你說吧,那丫頭算賬算的賊精!練山那裏還連帶了一個板橋,等於兩個馬場都佃給她,才是八千。方山場加靈岩場都沒一個練山馬場一半大,你還八千?”


  “但是方山占了交通之便,咱們總要先出個價試試,等著她還就好了。說起來七十年一算也不是一個小數目,要是真能一次性收完……至少你這縣尊這三年的考評考語就差不了。”


  “說是這樣說,但這錢要全落到咱衙門才算吧?你尋思,除了咱們還有太仆寺、兵部、戶部、五城兵馬司、守備、五軍都督、應天府……她挨個算的保護費!咱衙門能落多少實惠?”


  “額滴縣尊老爺,您不能這麽算這個賬!要知道你我接手之前,這六合縣的歲賦才壹千八佰壹拾貳兩壹錢三分,雜課根本不用提。今年來看,歲賦不見得有起色,但雜課增長肯定超歲賦十倍,兩廂一比,這就是政績。那上頭也不是傻的,好處都是咱六合帶來的,能不明白?”


  “也是……”方四維點頭讚同,又問道:“誒,說起歲賦,南畿之內誰最高,最低?”


  “咱左右鄰居,江浦比咱高不少,儀真比咱還低一些,估計也就是它了。最高的嘛……說是華亭去歲折算下來有近貳拾伍萬兩,哎,真是比不了!就算加上雜課咱也比不了,人家這還隻是田賦。”


  “華亭我不意外,隻是我沒想到儀真比咱還低?”


  “歲賦低不代表其他也低,人家雜課、鹽課可不低。”


  方四維聽到這裏,神情複雜起來:“說來說去,還是咱們最後……”


  “所以老夫覺得,得先問清楚上頭,咱們才好心裏定個底價。”


  方四維又尋思一番,總覺得漏了什麽似的:“問是一定要問清楚,佃還是要佃,就是總覺得,這丫頭這麽一招是另有目的……”


  “先不管她有啥目的吧,反正佃就好了。對了,還有謝三說的漕幫那裏……”


  “去,怎麽不去,本官也想會會這個漕幫老大。”


  ————————


  【美人傾城】


  秦淮一曲,煙火競其風華,


  桃葉諸姬,梅柳滋其妍翠。


  如果以兩性來比喻南北二京,那麽毫無疑問,南京是‘美人’。也許是因她有秦淮,有青溪,還有莫愁,正是它們讓南京這座城,多了些情味深綿。


  開春,陳家在青溪結社,這是金陵一年之中的兩場盛事之一,秋冬之際還有蓮台仙會,正好一前一後。正所謂緝文墨,理弦歌,風流未艾……


  陳家,是安南國王的後人,在永樂時家人因避亂而入金陵定居,青溪社最早由陳芹發起,那時是隆武四年,聚集了當時十位文壇才子及諸多秦淮名姬,遇景命題、即席分韻、士女酬唱、亦縱情詩酒,金陵文酒觴詠之席,於斯為盛。


  古玨正是這類雅集的常客,這位北方佳公子,似乎很習慣於南方的溫、軟、柔、媚,自從他一頭紮進這情意綿綿的金陵,就像焚一爐百濯香,彎彎繞繞的香氣隻要沾上一點,就再也逃不開了。


  他喜歡美酒美人,曾毫不遮掩的說自己是雖一日受千金不為貪,一夜禦十女不為淫,此為‘明心見性’。不過,有兩個女人他卻始終逃不開,一是鄔闌,唯一一個可以向他發號施令的女人,因為她是老板,他是員工。


  還有一個女人,就是春季青溪雅集上認識的,姓陳名湘真,小字雪衣,乃女樂,杜玉奇的親傳關門弟子。青溪雅集也有曲會,雪衣即興唱了一曲《囀林鶯》,其歌聲之美,傾動一時,古玨就是那時被她吸引的。


  後來的故事,自然是才子佳人的戲碼……隻是古玨老覺得雪衣就像那百濯香,隻要一沾上,就百浣不歇。不過,他似乎也並不反感。


  謝三多帶著鄔闌的信來找他,他隻得暫時把百濯香拋在一邊。誰叫來信的這個女人是老板呢,而且給他開的‘年薪’他也很滿意。


  其實有時,他覺得鄔闌也像一種香,確切說像一付香藥:紫雪丹,含有木香、沉香、丁香和麝香,諸香化穢濁,所以服了紫雪丹後便上下開竅,使神明不至於坐困於穢濁。


  以前他可是渾身骨頭沒二兩重那種,現在再看:頭腦清晰,走路帶風,意氣風發……總之,自從開了竅,簡直如同脫胎換骨一般,連他的暴躁老爹古德海也大感驚訝,以前總是怒其不爭。本來嘛,他是嫡長子,要是養廢了這古家就完了。


  古玨又向謝三多問了一些情況,然後給了些籌碼就打發了他去賽馬場下注,再讓人把富先生叫來。


  富先生最早在徽商開的典當行裏做老朝奉,級別很高,財東給頂身股那種。後來進了鄔闌的撫萊閣做會計,跟她學了複式記賬法及各類財務報表,如今他是鄔氏商業開發集團會計事業部的大掌事,相當於財務總監。


  明代的商業發展程度已相當成熟,各種規章製度,行會、牙行、商事契約製度等相當完備,隻是有一點不好,商業的宗法色彩濃厚,保護主義盛行。


  所以鄔闌才會想到成立馬會,一是製定行業內行為準則,二是規範競爭,三是樹立行業壁壘。


  固然她具有現代企業管理的成熟經驗,但在當下,她還真不敢說自己就能縱橫商場,立於不敗之地。但有一點是做得與其他商幫不同,也算她具有的前瞻性戰略眼光的體現。一是有一個強大的財務團隊,網羅了天下最擅長算賬的一批人,富先生就是這樣。


  二是有大明最牛的訟師團隊,由她的表哥,無間公子趙夢麟擔綱大訟師,去年她徒弟小董狀告教坊司一案就是訟師天團的出場秀,那可謂轟動朝野,轟動天下。以至於京城著名的‘簾子胡同’如今是車馬稀疏,門前雀鳥三兩隻。


  富先生拿著賬本來到古玨的廂房,他知道古玨定是有事問他。


  果然古玨一開口就問道:“富先生,大當家來信說還要佃下兩片草場,買斷七十年佃權,還要一次付清,本公子就尋思著,怎麽開價最有利?會不會七十年太長了?賬上的流水夠支嗎?”


  “大當家想佃哪兩片草場?”


  “信裏說是方山草場和靈岩草場,好像隔得不遠,估計她是想佃下來做馬會的專用場地。”


  富先生想了想,又翻開賬簿某一頁看了看,指著其中幾項說道:“靈岩場在靈岩山上,離六合書院挺近,就是小,隻有一頃四畝地;方山草場快到儀真三十裏鋪了,有七頃四十七畝五分二厘六毫。這兩片地都在驛路邊上,倒是方便往來。”


  “那……練山這地共有多大?合計共有多少地?”


  “這裏其實算作三片場地了,板橋分了上、下板橋,光練山就十七頃三十三畝三分,板橋上場八十七畝三分,下場有八十一畝四裏六毫。”


  “要是加上方山這兩片,共有……刨了零頭是二十七頃五十二畝地,以練山為率,每畝投入租金是四兩二錢。其實給的非常高,按普通草場佃給百姓耕種的話,每畝隻需三錢銀子一年。”


  “你再說說現在地價幾何?”


  “得看地方,六合這裏地價不高,上等田也才二十兩一畝,要換做蘇鬆常五府,那得三十兩還往上了。山地更低,七八兩到十一二兩不等。”


  “這樣,你仔細算算,要是這所有二十七頃多地,每年租賃我按一萬兩算,按七十年算,折到每畝裏價是多少?”


  雷先生應下,坐到桌案邊,抽出案上擺放的紙筆,便直接在紙上劃拉開,沒用多久就有了答案。


  “七十年七十萬兩,折到每畝裏,就是二百五十四兩多……太高了!七十年也算買斷了,就算買江南的上田也沒這麽高啊。大當家為何不買斷草場?”


  “哎,天下草場都屬於朝廷的,倒是想買,買不了啊。再說,你隻算了地價還沒算每年的賦稅,咱們佃下的草場又不交賦稅人丁。”


  “也對……隻是加了賦稅人丁也到不了二百兩吧?”


  古玨得到答案之後,便細細思索起來,雷先生同樣在想,隻是他似乎還有一些沒想通之處。”


  “大當家為何要這樣做?是不是上頭有什麽……變化?”


  正想的出神的古玨聽聞扭頭看著他,道:“有這可能,但本公子目前也不知道。”


  “公子您說,這地價會不會漲啊?”


  古玨一聽笑了:“我也希望能漲上去,而且越高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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