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上學去】
明代的‘俸薄論’實起於永樂時的‘折俸鈔’,當時朱棣為了節省開支,不斷將官員的俸給折成寶鈔,而且比率高達六至八成。但隨著寶鈔的急劇貶值,折俸鈔基本就值不了幾個錢,實際官員該拿到的俸給就被朝廷給侵蝕了,所以說,明之官員實貧於永樂。
隨從皂隸是百姓所服的徭役一種,由政府僉派給官員驅使,相當於福利,後來徭役可折銀之後,這項‘福利’便成為正式俸薪給確定下來。文職一品到九品皂隸名額自12名到2名不等,唯有外放縣令是與五品同,為四名。
隨從皂隸折銀後,名稱也變為了柴薪皂銀,每名一年12兩,終明一朝未再變過。至於其目的,姑且可看做‘養廉’銀。這部分銀是由各州縣統一征收並解到兵部武庫司,再由武庫司發放到各級衙門官員手裏。對於朝廷外派官員或執行巡視任務的官員,則由布政司發放,地方州縣官員則由府一級發放。
整個俸薪構成中,柴薪皂銀似乎比俸給更為重要,所占比例達到了六七成,致仕武官沒有柴薪銀,隻拿祖俸。另外,生員、納銀保升者,經考試候缺吏目,隻支本俸,不支柴薪。所以像鄔闌這樣捐錢進國子監讀書的,即便後來受了官,也隻有本俸可拿,沒有柴薪。
其實俸薪裏還有一部分為直堂、直廳皂隸折銀,但這部分不是針對個人發放,而是類似部門津貼。諸如六部、督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直堂皂隸名額為三十名……宗人府、太常寺、國子監直堂為十名,這些部門下屬機構直廳皂隸有四至二名不等。
所以不管是柴薪銀也好,還是直堂皂銀也好,都是出自百姓身上,姑且不論征收過程中有多少營私舞弊,就明代的‘官吏之冗’來說,卻是給國家財政平添了何其沉重的負擔!
所以後來永明帝幹脆直接取消直堂皂銀,隻保留柴薪銀,即便這樣,整個朝野上下都喧囂吵嚷達半年之久。由此可見一斑,一切與利益相關的改革,從起步起就困難重重,不是沒人想改,而是真的牽一發就動全身。
官員真的俸薄嗎?恐怕未必。就‘崗位工資’來說,帶銜者是要重複計算俸祿的,好比監察禦史的七品,帶銜二三品,亦或多個加銜,皆是重複累計,其正妻有誥命的,還另給俸祿,這又是另一套係統的算法。
隻有官員致仕以後,無論品級高低,其俸祿才會斷崖式下降,但致仕後真正歸於貧困的官員隻是少數,個中原因恐怕還得在自身上找。在朝時大手大腳慣了,退休之後依然故我,又無治生手段,如何不貧?
正如袁宏道之‘人生真樂’的第五樂,‘家資田地蕩盡,一身狼狽,朝不謀夕,托缽歌伎之院,分餐孤老之盤,往來鄉親,恬不知恥……’若真曆遍五樂,那不妨說人生也算‘功德圓滿’了。
人是這樣,對未來三五年總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忽略十年之上下的滄桑巨變。就像年輕時站在鏡子麵前欣賞自己的青春,一臉純真,等年紀漸大,才發現自己一樣會落入世俗,難免齷齪不堪。
其實,無論是高官、豪紳,還是販夫、走卒,在生命的意義上都沒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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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闌一直覺得生命的意義在於,無論何時何地都認認真真過好每一天,既然決定上學,那就認真對待。
用了晚膳後並沒多久她便回了乾東五所,一個人時,沒有豐富多彩的夜生活,隻有做做瑜伽來打發睡前時光。一套內觀流之後倒是出了一身汗,又痛痛快快的洗漱一番,當所有倒騰完了,倒在床上眼皮就已經打架了。
一夜無夢,睡得很香……
是日,天還未亮,鄔闌已醒來。
醒來之後覺得昨夜似乎做了夢,但又記不起來,隻感覺有一首旋律始終在腦海裏縈繞。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起小書包……”
她想起來,這是她五歲時媽媽教給她的……哎,鄔闌微微歎氣,不由內心自嘲起來,這算不算越活越倒退?
早膳過後,又忙碌一番,重新換上瀾衫,這才背著書包出了宮。東安門外張伯早已等候多時,待鄔闌坐上馬車,他鞭子一甩,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馬車便緩緩動起來……
猶如歐陽修的‘紫陌閑隨金壢轆,馬蹄踏遍春郊綠……’隻是路卻非紫陌,而是一條南北大路,通往安定門,國子監在安定門內的崇教坊。
馬車從安定門大街拐進成賢街,鄔闌在牌坊處就下了車,又同張伯交代了幾句,然後自己便步行至國子監。
這裏,上輩子來過。此時的她,不由想起「星際穿越」裏,那對在異度空間裏的父女。其實她也很想給未來的家人留下一些什麽,比如告白,把上輩子還沒來得及表達的情感一股腦全部留給未來……
她慢慢踱到國子監大門外,此門曰集賢門,門前通衢,東西牌坊各有一座,上書國子監。向右看去,與之毗鄰的是孔廟。
她抬腳跨進集賢門,環顧四周,見東西各有井亭,東側還有持敬門與孔廟相連,順著東井亭向北望去乃儲才門,是通向啟聖祠。回頭再向西井亭望去,迤西又有退省號門,自西稍北還有一座廣居門。
一切似曾相識,卻又迥然不同。
再踱進二門,此門為太學門,三間門麵,門東立有敕諭碑,正中為甬路,東西為墀,墀內雜植槐柏二十餘株。甬路直通國子監正堂,彝倫堂。
堂前為台,高三丈許,堂有七間,中為列聖幸學,俱設座,於上懸‘敕諭五通’。講堂分東西,各三間,東二間為祭酒公座、司業公座。後堂亦是三間,還有藥房三間。
正對正堂望去,折而東分別為繩愆廳、鼓房、率性堂、誠心堂、崇誌堂,折而西為博士廳、鍾房、修道堂、正義堂、廣業堂,六堂乃諸生肄業之所。
彝倫堂後原為齋明所九間,格、致、誠、正號,嘉靖時改為敬一亭,祭酒廂房在東、司業廂房在西,會饌堂在監東北,典籍廳在饌堂門之左,此外還有典簿廳、掌饌廳、退省號及十八號舍連混堂、淨房。
國子監號舍分內號和外號,廟左為外東號,三十四間,大東號在北居賢坊;交址胡同有交址號,分列成賢街南北;二條胡同口有新南號,東西房二連三十四間,南北四間。監外西側為射圃,射圃以南為小北號。
沿著甬路向彝倫堂走去,不過盞茶時間便到了露台之下。她本以為來得早,實際已經不早,慣例每日清晨,祭酒都會於彝倫堂升堂就坐,先是聽取各屬官稟議事務、質問經史。而後再以次赴堂序立,行揖禮,正官坐受。再之後各屬官又分列東西相向對揖,禮畢就立,俟各堂生員行列恭揖,禮畢方退,而且早晚皆如此。
此時正進行到俟各堂生員來行列恭揖這步,鄔闌無法,隻得立於墀下等待,她算是插班生頭一次來,得先向祭酒報道,這也是永明帝事先交代過的。
要說鄔闌這個學生,通俗理解就是皇帝親自推薦而自費入學的例監生,又是定向委培,將來畢業妥妥的由國家安排工作。再加上她的身份殊榮,家世及社會關係顯赫,又是唯一的女學生,還沒入學就已經轟動國子監,事實上整個北京城都很轟動。
這刻她靜靜看著台上的生員,正畢恭畢敬的行禮。行禮,自然是為了強調等級森嚴的製度下,正官的絕對領導權,整個過程中沒人敢發出雜音,也沒人敢四下偷瞧,尤為莊嚴肅穆。
想著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如此,她不由得心頭一陣發堵。
好容易挨到儀式結束,生員各回各堂,屬官也依次退下,祭酒、司業還依然在堂。但卻無一人上前招呼於她,似乎她立在那裏就跟墀下的槐柏沒啥兩樣。這是把她當空氣了?還是說來個下馬威?
鄔闌在心裏吐槽,這個強驢老頭!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見有一人朝她走來,鄔闌眼睛一瞟,瞟見來人身穿圓領青袍,頭戴遮陰大帽。略一思索,便明此人應該不是博士就是助教,隻是這身打扮稍顯古板,如今鮮有戴大帽的,一般都是儒巾。
不過大帽倒是有個好處,就是遮陰,她自己戴的是儒巾,春夏之交的陽光還是猛烈,此時正直太陽升起,就已經很耀眼了,等到日中時,就隻得用手來遮擋陽光。
進前,來人笑問:“你就是鄔闌?”
鄔闌點點頭:“是。”
“請隨我來,”這人說話倒是幹脆利落。
說完便轉身朝正堂走去,鄔闌在後亦步亦趨跟著,不消多時就來到東二間。此間設有祭酒公座,麵南,司業公座在祭酒左首,麵西。
祭酒身後立有一麵碩大屏風,身前桌案包有藍色桌衣,而司業桌案則為光禿禿的黑色條桌,兩位最高長官正端坐於此,看著他二人進來。於桌前,青袍男子行揖禮,鄔闌見狀也跟著行禮……
其實這本不合規矩,鄔闌作為生員此時應跪拜。不過,不是她不懂規矩,而是宮中她已是如此,永明帝默許她可不跪。
皇帝都默許的事,沒道理現在她來跪一個四品的祭酒,所謂天地君親師,若是跪了反倒是她最大的不敬。
呂祭酒冷冷看她一眼,神情很淡,也似乎並不想說話的樣子,一旁的司業倒先開了口:“免禮吧。”
青袍男子禮畢起身,向旁退了半步站立,鄔闌起身,立在原地沒動,等著聆聽‘訓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