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概是被渴醒的。


  醒來的第一反應就是喉間難耐的幹澀。


  這種感覺並不好,尤其是睜開眼後,臥室裏還是一片漆黑。


  席凝伸手摸向枕邊的手機,指紋感應的側鍵發出一道輕微的機械聲,同時屏幕乍然亮起,在濃稠的黑暗裏分外刺目,讓人條件反射地眯起雙眼。


  時間:00:30

  很好,對於即使周末也習慣十點入睡,六點準時起床的她來說,在這個點醒來簡直就是“離經叛道”。


  躺在柔軟的床上掙紮了兩秒,席凝帶著點怨氣打開床頭的小燈,一把掀開被子,踩著拖鞋打開了房間的門。


  半眯著眼睛,維持著半睡半醒的混沌感,迷迷糊糊向前走,然而穿過走廊後,客廳裏亮起的燈光卻瞬間讓她的睡意去了大半。


  當看到在料理台那邊旁忙碌的背影時,就徹底清醒了。


  烤箱裏正在烤著什麽,案台放著幾坨麵團狀的東西,還有一些模具,以及一盤看起來已經烤糊了的、奇形怪狀的.……餅幹?


  “你在做什麽?”


  席凝抱著手臂,不可思議地挑起眉。


  不會是在做夢吧?席牧這種自己的襪子都要攢夠四天才洗的懶鬼,竟然大半夜的在廚房做餅幹?

  作為親姐弟,她可不記得他喜歡吃甜食,還是半夜起床親自動手做的程度。


  “叮當”一聲脆響,那背影被嚇得一抖,手裏的模具掉在盤子上,猛然轉過身來,看清席凝的臉後,明顯鬆了口氣。


  “姐,你大半夜的還不睡覺啊?嚇死我了!”


  他壓低了聲音,躡手躡腳地探頭瞄向爸媽的房間,見沒什麽動靜,才如釋重負,“小聲點,我就是為了不打擾他們二老,才專門等到大半夜行動。”


  席凝抬頭看了眼自家親弟的那張小白臉,走到櫃前取出一隻馬克杯,在飲水機旁接了杯水。


  “所以你這是幹嘛?大半夜的來做小零食?”


  雙手捧著水杯喝了兩口,她清了清嗓子才開口。


  席牧杵在餐台後,忽然眼珠子一轉,忙不迭從盤子裏捏起一塊烤好的曲奇餅,笑著湊到她麵前:“你來的剛好,快幫我嚐嚐這口感,女生會不會喜歡?”


  女生?


  隱約有了猜測,席凝看了眼不知是烤焦了還是原本就是黑色的圓形“不可識別物”,嫌棄地別開臉:“你要先確定它能吃。”


  “啊?看來還是失敗了。”席牧失望地放下手,頓了一會兒,又把那餅幹送進自己嘴裏咬了兩口。也不知想到了什麽,他抿起唇,忽然滿臉嬌羞地揚唇一笑,麵上甚至還浮上一絲肉眼可見的紅暈。


  深更半夜,看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放下手裏的馬克杯,席凝不由將他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


  席牧,隻比她晚出生幾分鍾的雙胞胎弟弟,高二生,身高188,繼承了家族遺傳的高個和冷白皮,窄腰長腿大高個,唇紅齒白小白臉,再加上那雙笑起來十分撩人的桃花眼,從小到大情書收到手軟。


  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麽大費周章,大半夜爬起來隻為給某個女生做餅幹的樣子。


  不過……


  席凝喝完最後一口水,放下杯子,起身就準備回房間睡覺。


  她對席牧的感情生活一點不感興趣。


  席牧卻一把攔住她:“哎哎!姐,你不好奇這些曲奇餅是做給誰的嗎?”


  管你做給誰,反正被喂毒的又不是她。


  但看他一副不罷休的架勢,席凝隻好懶散地重新坐回椅子上,敷衍道:“哦,誰?”


  席牧撓了撓準渣男款的蓬鬆頭發,不好意思道:“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她和你同班,我還想讓你幫我一把來著。”


  原來小算盤打在這兒呢。


  席凝支起下巴,寬鬆的睡衣袖口滑下來,露出白皙纖細的手腕,半眯著眼隨口道:“你還需要幫忙?”


  雖然席牧這家夥成績不怎麽樣,也沒什麽才華,有時候憨憨的腦子還不太好使,但卻實打實長了張很招桃花的臉,這在荷爾蒙躁動的青春期還是很占優勢的,理論上來講追人是事半功倍的事。


  但是看他現在這樣子,對方顯然很難搞定,那麽也許有兩種可能:一,對方比他優秀太多,二,對方看穿了他這個“草包帥哥”的內裏,對他這種類型不感興趣。


  席牧的臉紅得更明顯:“她……她很優秀的,按照陳狗的話說,是你們班最漂亮的女生。”


  席凝終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孔念溪……你和她熟嗎?”席牧拽著衣角一臉小媳婦狀,像是這名字聖潔到光說出了都要花費不少力氣。


  而席凝聽到這三個字後,卻頗為不自在地皺起了眉。


  怎麽可能會熟?不僅不熟,她還是她唯一一個從來沒交流過的同班同學。


  倒也不是對孔念溪有敵意或是抱有偏見,大概是氣場不合,席凝總覺得自己和她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孔念溪……


  她太有名了,即便席凝並不愛關注這些添油加醋的八卦,也總是會從塗小圓的嘴裏聽到一些有的沒的。


  比如——


  傳聞她一周換一次對象,談戀愛如換衣服啦;


  聽說有外校的不良找過她,在校門口癡情等了一周也沒被回應啦;

  有人說兩個男生因為她在校外鬥酒,結果過喝到胃穿孔啦;

  ……


  諸如此類。


  她可能是男生眼裏很受歡迎,漂亮到帶有危險性的那類女生,也可能是部分人眼裏,圈子混亂,人際複雜又很會釣人的綠茶交際花。


  不過傳聞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傳的人多了,多少就有些浮誇。


  席凝幾乎從沒和孔念溪有過正麵接觸,也不喜歡通過傳聞去給別人貼標簽,所以對她的印象並不涉及褒貶,頂多,就是一個比較出名的普通同學罷了。


  但真正讓席凝對這位人氣同學印象深刻,並單方麵認定不是同類人的,是另一件事。


  大概是剛開學不久的一個周五下午,校外的一條巷子裏,她放學後偶然經過。


  陰暗狹窄、煙味嗆鼻的胡同,兩撥人高馬大的男生氣勢洶洶,劍拔弩張的氣氛儼然下一秒就要幹起群架來,而在一群叼著煙的刺青耳釘男裏,孔念溪一身幹淨整潔的製服短裙,格格不入地站在中間。


  “開始吧。”她低頭看著手機,漫不經心地開口,聲音輕柔。


  兩個比她足高出一頭,肩背強壯的男生滿臉嫌惡的上前一步,猛然扔掉手裏的煙和磚頭,然後,“啪”地一聲狠狠抱在了一起。


  “下次再搞事,就臉貼臉對視十分鍾哦~”


  小巷裏回蕩著孔念溪笑盈盈的聲音。


  無意目睹全程的席凝對這位同學有了新的認知,之後就把對方列入了敬而遠之的“黑名單”。


  但盡管在一個班級裏沒什麽交際,席凝卻無法無視這個名字,因為每月甚至每周都會貼在後牆上的各科成績排名表上,她總能看到孔念溪這三個字挨著她。


  被人群環繞,忙於社交,看起來從沒有把學習放在心上的人,各科成績卻並不差,真的不差,甚至優秀——實際上,隻看成績,她是在年級穩坐前十的學霸。


  也許對方本人從不關注這些,但偶爾看到自己的單科成績被壓一頭時,席凝卻不由自主地會在意。


  “姐,我的親姐~你和她一個班,再不熟也總能說上話吧?”


  席凝抬起頭,看著一副打小算盤表情的席牧,笑了笑:“抱歉,讓你失望了,還真不熟,話都說不上的那種。


  “回房睡了,晚安。”


  她丟下一句話,不再搭理席牧的喋喋不休,徑直回到了房間。
.

  第二天是周日。


  清野私立作為半封閉式學校,明麵上有強製住宿的要求,周末結束後,周日傍晚便需要返校回宿舍。


  下午四點,徐女士就迫不及待地親自開車催促他們回學校,出門前妝容精致,還穿了她最喜歡的那套裙裝,不用猜也知道晚上肯定和席先生有二人甜蜜約會。


  “這個月的生活費已經轉給你們了,都克製點花啊,月末前我可是不會再給誰透支的。”徐女士邊開車邊說道。


  “知道了~”後座上的席牧懶洋洋地應了一句,手裏搓著NS,目不轉睛地盯著遊戲角色,“姐,這都幾年了,你的四神獸還沒解放呢?”


  “……”


  席凝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視線從窗外熱鬧的街景上抽回來,扭頭麵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不想玩就還我。”


  席牧吃準了她不會要回去,嬉皮笑臉道:“反正你的放著也是吃灰,我機子的屏幕被陳狗摔碎了,先借我帶學校玩兩天唄。”


  這小子,仗著是晚幾分鍾出生的弟弟,從小到大理直氣壯從她這兒拿走的還少嗎?


  席凝懶得搭理他,折回去繼續看向窗外。


  “對了,席牧你上個月透支了五百,在這個月裏直接扣掉。”徐女士忽然補充道。


  後座立馬傳來哀嚎——


  “啊?不要吧,媽……”


  “說了我不喜歡那個稱呼,顯老。”


  “好的.……徐女士。”


  “你還有話說?”


  “沒……沒了。”


  席凝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把他們在校門口的馬路旁放下後,徐女士就一腳油門瀟灑離開了。


  剛下車,各種誘人食物的香氣便撲鼻而來。


  寬闊的街道邊停著大大小小的小吃車,路上人來人往,基本全是學生。


  這裏處於位置偏僻的城郊,在被開發前原本是一片田地,當然現在也是,隻是大塊田野被重新規劃建成了學校,四高和十一高的新校區搬來以後,這片區域就逐漸熱鬧起來。


  後來被戲稱為“貴族私立”的清野高中也在這兒劃了片地方建校,這條街的經濟價值就更高了。


  三所學校幾乎是挨著的,似乎為了坐實“貴族學校”的稱號,清野高中的前門大到可以用浮誇來形容,相比之下,就顯得其他兩所學校寒酸了些。


  現在時間還算早,但正是各學校學生返校的高峰,整條街已經被車輛堵的水泄不通。


  席凝拉著行李箱,信步向校門走去。


  越接近校門,人便越多,感受到不時有人投射過來的目光,她握著行李杆的手攥緊了些,不自然地加快了腳步。


  每次和席牧走在一起,總是能收到成倍的視線關注,她不喜歡這種感覺,那家夥卻看起來很享受的樣子。


  說起來,雖然是一對父母帶大的雙胞胎,她們的性格卻天差地別。


  “唉……姐你這張臉真是太顯眼了,每次和你走一起就要被迫接收那群男生的視線騷擾。”


  這家夥竟然還先抱怨上了?

  席凝停下來,轉身冷哼:“你不是一向挺喜歡被別人矚目的嗎?”


  “誰要男生的關注啊……”


  席牧抱怨著,還想說些什麽,下一秒卻神色一變,冷不丁拽住她衣角,還一副緊張的模樣。


  席凝皺眉,嫌棄地拍掉他的手:“幹嘛?”


  “孔…孔…”


  見他緊張得話都說不全,席凝順著視線側身望過去,幾乎不用刻意尋找,目光也能精準鎖定——人群中那抹高挑的身影實在太過顯眼。


  雖然沒有過交際,但作為同班,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這樣一張即使在模糊的班級照裏也能被一眼驚豔到的臉,她想記不住都難。


  是孔念溪沒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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