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枚硬幣
「不了,
我有女朋友了。」
陸晅講完話,就越過三人,朝馬路對面走去。
玄微怔愣一下,而後噗笑出聲。
長發女生不明所以地乜她一眼,燃生出不快。
剛要追上去,玄微胳膊再度被那個長發女孩扯住。
朋友被拒,這個老頭的惡劣反應徹底惹惱了她,她不想就此放過他,只抑揚頓挫假裝客氣道:「爺爺啊——我朋友的屏幕您不處理一下就想走?」
短髮女生的少女心似乎也跟著手機屏一併碎裂,她神色難過,只輕聲道:「算了……算了吧,你跟個老人計較什麼啊。」
「為什麼要算?吃虧的不是你嗎?」長發女生懟她道。
玄微惦記著陸晅去向,心煩氣躁問:「要多少?」
長發女安靜兩秒,說:「您看著給啰,這是最新款水果機,修個屏我估計得不少錢。」
玄微揚聲:「你這人怎麼回事啊,直接給個數額行不行?」
「大爺啊,您這是什麼態度啊,先撞人弄壞手機的是您吧,」長發女一臉好笑:「您一把年紀了視力不好連記憶力也變差了嗎,要是老年痴獃犯了是不是得幫忙聯繫下您家人好讓他們來接你啊?」
這女的過於狂妄了吧。
玄微也被激怒,直接撂話:「行,我現在就叫我孫子來,你們等著。」
長發女白他一眼:「那我們就等著了。」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在外處世準則,短髮女生一直勸朋友算了,無奈長發女也是個暴脾氣,死犟在那,鐵了心要跟這壞老頭理論較量,不肯善罷甘休。
一會有你們好看!
玄微恨恨想著,不屑地嘆了口氣,從褲兜里取出貔貅送她的那台新機,思忖片刻,熟稔地撥下一行數字。
——
陸晅正踩著階梯下地鐵站,兩旁人流洶湧,他大衣口袋裡手機急劇震動起來。
他微蹙了下眉,把手機取出來,屏幕上,是個陌生本地號碼。
個人信息被肆無忌憚泄露與分享的時代,他沒少接到過類似的騷擾電話。
但今天不知為何,他的心倏然猛跳。
陸晅停在高台上,按下通話鍵。
「喂——」
蒼老的男性聲音。
陸晅心沉了下去。
「陸晅,我遇到事了,你現在給我過來。」
陸晅愣住。
音色可以偽裝,但這種理所當然就對他頤指氣使的口氣,天底下獨她一份。
陸晅立刻回頭:「你在哪?」
「我在哪?」對面口氣有點咬牙切齒:「我在你——剛剛——說你有女朋友的地方。」
陸晅失語。
他掛斷電話,握緊了手機,用力到關節發白,而後將它揣回兜里,繼續往下走。
走了兩階,他又止步。
下一刻,人頭攢動的走道上,一個青年突地逆行飛奔,自然會引來不少側目。
而他恍若未聞。
原來心臟真的能夠撞到胸腔發痛,陸晅人生頭一回有了這樣的認知。
他停在那個路口,喘息急促。
他往人行道對面望去,剛剛兩個問路的女遊客還站那,而那個老頭,不,玄微,正待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她弔兒郎當倚在一隻消防栓上,姿勢要多拽有多拽,喝個飲料也跟抽大煙似的。
他視線定格到他手裡的奶茶杯上,不自知地勾了下嘴角。
她的這些出其不意,這些情理之中,總是輕易讓他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紅燈過於漫長。
終於可以通行,陸晅大步流星穿過人潮,停在他們跟前。
短髮女孩見他回來,雙目睜圓,有些驚訝。
長發女孩也瞧見了,指著他說:「欸——你?」
玄微聞聲,漫不經心瞥來一眼。
這一下立馬被陸晅抓住,男人不再移開一寸目光,眉心緊鎖,彷彿要將她桎梏其中。
玄微不動聲色偏開頭,清了下喉嚨,揣兜立正。
陸晅這些天被折磨的不輕,暫時還不打算原諒她的杳無音信下落不明,以至於開口詢問時,他的口氣也不大中聽:「你又出什麼事了?」
玄微拍了下寬鬆潦草的毛衣下擺,不看他,只委委屈屈道:「她們要我賠手機屏。」
「你們……」長發女生神色微妙起來:「認識?」
她想起這個老頭的話,又望向陸晅:「你是他孫子?」
「不是。」
「對啊。」
在場兩位男性同時說道。
年輕那個拒不承認,年長那個欣然應下。
倆女生懵神:「……?」
她們打量著兩人,猜是爺孫倆在家鬧彆扭,所以裝作不認識,老頭子鉚足了勁鬧騰,特孩子氣地找存在感也是因為這個。
平白無故誤入一樁家庭衝突,短髮姑娘面露窘態,忙替自己朋友道歉:「不好意思,我們不知情,她……就是替我打抱不平……」
陸晅不再看玄微,只說:「多少錢,我轉給你們。」
「不用了,真不用了。」短髮女孩緊張到鞠躬,拚命拉著同伴走。
長發女生只能扔下一句「看好自家老人吧——」便揚長而去。
她們一走,路口就剩兩個人。
陸晅手插回兜里,呵出一口白氣。
他滿腔難以言表的情緒。
說實話,這個重逢與他想象中的畫風迥然不同,雖有過不太唯美的預料,但肯定不會是跟一個謝頂邋遢老頭在尾氣充盈的路邊上大眼瞪小眼。
玄微抿了抿嘴,划拉著腳。
陸晅不吭聲,她也絕對不會主動跟他講話。
陸晅有很多話想問,最後只憋出一句:「你這身衣服哪來的?」
準確說,應該是——你這身男裝哪來的,一點也不合身,還裝腔作勢穿著,以為自己挺像回事是嗎。
玄微睫毛垂了垂,就是不望向他:「幹嘛,你想入手啊?」
陸晅:「……」
陸晅說:「你想什麼呢。」
玄微:「那你問我衣服幹什麼?」
陸晅淡淡別開眼:「搭的太丑,還有哪個男的會這麼穿?」
玄微炸了:「哪裡丑了?」
她終於剜去一眼:「你以為你很好看嗎?」
陸晅大言不慚:「我個子高皮膚白人又年輕,起碼比你這種老頭好看吧。」
玄微瞠目結舌:「……你要臉嗎?」
陸晅面色不改:「我說的不是事實?」
玄微五指收攏,最終還是放開,她抬手,隨意劃了兩下,轉身要走。
「往哪跑呢?」陸晅直接喊出聲,像個兇巴巴的家長。
玄微步伐沒有遲滯,頭更是沒回一下,接著朝他反方向走。
媽的,一種認命的絕望透頂在陸晅心頭瀰漫,他三兩步追上,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你往哪跑呢?」
死老頭無辜臉,雙眼晶晶亮:「我回家啊。」
「你家住這個方向?」陸晅與她並排行走。
玄微歪了下頭:「對。」
陸晅深吸口氣,不由分說道:「我去參觀下。」
玄微皺眉:「你不上班?」
陸晅道:「反正這半個月把年假都休完了,不介意再翹一天班。」
他講得輕描淡寫,卻讓玄微心頭一揪。
她不想承認更不想表露這種情緒,只低不可聞地「哦」下。
陸晅發現她跟比賽較勁一般健步如飛,走得比十八歲人還穩:「你多大歲數了,要一直這樣競走?要拿金牌?」
「……」玄微速度放緩,心裡罵罵咧咧地咬了下吸管。
陸晅視線又來到他手中奶茶上,不知為何,一看到這東西他就心軟,情緒擦不出半分火星,只故意問:「這你家門口買的?」
玄微一頓:「……嗯,怎麼?」
他追問:「好喝?」
她語氣寡淡:「一般吧。」
陸晅低哼:「那還跑挺遠來買呢。」
玄微哈、哈短促地笑兩聲:「我只是路過好吧,順便買了杯。」
「嗯,」他順著她話:「順便跟著個別人到人行道,看見女孩子跟他要電話,不惜橫衝直撞棒打鴛鴦差點把人手機都撞爛了,都是順路。」
玄微眯眼,一副聽不懂不了解樣子:「我就過個馬路,怎麼可能會特別關注你們凡人在幹什麼。」
陸晅冷聲:「是,對,號碼是隨便一記,電話也是隨便一打。」
「沒、錯!」玄微直視前方。
陸晅愈發毛躁。
雖然知道她這副無所謂的態度是為了氣他,可他偏就著了道,被挑起了全部脾氣。
多少天沒見了?
沒一句解釋,沒一句好話,一如既往的臭臉擺譜,一成不變的收拾爛攤子,對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還盡給他聽些氣死人不償命的話。他是專門跟在她後面擦屁股的紙嗎?
陸晅心頭竄火,說了句「過來說話」就捉住她手腕,拐進街角一個走巷。
他們停在牆邊,青磚路,灰岩瓦,環境與初見時格外像。
玄微背貼著牆,烏溜溜的瞳珠始終滑向別的地方,四處亂轉,就是不看面前男人。
陸晅是真想把它們給掰回來,再唬一句老實點,最後還是忍了,只問:「這段時間去哪了?」
玄微吸一下鼻子:「你管呢。」
陸晅抿抿唇:「你朋友那?」
玄微一頓,警惕回:「我愛待哪待哪。」
「貔貅是不是?」他大腦靈活,思路如編程一般邏輯通暢:「衣服也是他的?」
玄微不隱瞞了:「對。」
一種摻雜著嫉妒、羨慕、迷惑等諸多情緒的不平衡感沖刷過來,陸晅呼吸變快:「你遇上事了找他也不找我?」
他是她男人,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她那些狐朋狗友。
玄微能察覺到他不忿,並被其傳染,也跟著不爽起來:「你知道你之前做過什麼嗎?」
「我做了什麼,」陸晅眼神明亮到壓迫:「之前我除了上班都在伺候你。」
伺候……
這個形容……
為什麼聽起來格外順耳……
即使負面情緒有所減淡,玄微也不放棄嘴硬:「我不是說這個!」
「那你說什麼,你說啊。」
「不想說了,」她想起來就來氣:「再問就吵架!」
可陸晅只希望藉此機會一一對峙交代清楚,可惜這頭白眼龜眼神依舊怕飄忽亂閃,腦袋跟個敏感的探頭似的搖來晃去,就是不來到他臉上。
他真想把她下巴扳回來,給她控住。
可就是這張溝壑縱橫的老爺子臉怎麼看怎麼齣戲,怎麼看怎麼下不去手,讓他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情緒都變成一灘一無是處的糊牆爛泥。
陸晅百般無奈地垂臂:「能變回來再跟我吵嗎?」
玄微下巴一甩:「你說變回去我就變回去?有理由嗎?」
男人胸腔長久起伏一下,語氣並沒有因為接下來的內容而變得平緩,依舊凶了吧唧:
「想你了,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