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枚硬幣
看完日出,陸晅就領玄微下了山。
懶龜肯紆尊降貴親自走,提前化為人形,主要是為了接下來的早餐。
車水馬龍,他們並排走著,完全融入人群。
玄微雙手插在兜里,破天荒地觀察起擦肩而過的每個人類,或老或少,掛著天真笑容的小孩兒,他們高矮胖瘦,著裝各異,神情豐富,卻又統一,無外乎人性。
過去的她目不斜視,腳下生風,從未留意過這些。
同時她發現,陸晅也是獨一無二的個體,並非「凡人」二字可以簡單概括。
迎面走來與他們差不多的搭配,一男一女,女孩單手握著一杯豆漿,另一手被男生牢牢牽著。他們湊近彼此,喋喋不休說著話,連呵出的奶白霧氣都交融在一起。
雙方接近的一瞬,玄微指著他們大聲問:「他們在手牽手壓馬路?」
那對情侶聞言一頓,微微紅了臉,他們感到莫名地交換了眼色,又相視一笑,才匆匆走過。
陸晅:「……」他沒想到玄微在關注這些:「對。」
玄微又問:「他們在戀愛?」
陸晅:「應該是。」
女孩突然橫眉怒目揚手,一副約架架勢:「那你為什麼不牽我!」
陸晅沉默片刻,問:「可以牽?」
「別人都能牽,我們為什麼不行,你是不是反悔了,不想和我談戀愛?」她張開五指,像小鴨子傲慢舉蹼。
「你早說啊……」陸晅失笑,順勢握住她手。
男人大掌溫暖乾燥,一下就將她的包裹其中。她的小手,一如之前那般軟嫩清涼,像捂不化的一簇冰川雪。
陸晅稍有不自在,停了下來。
玄微困惑看他。
「等會。」他說。
玄微飢腸轆轆,「為什麼?」
陸晅說:「心跳有點快,歇會。」
剛拉上時倒無感,但後續反應異常強烈。情侶間的任一舉動對他而言,都有種在契約書上敲章定案一般的儀式感。恰如當下,他的心跟一口氣跑完一千米似的急促轟鳴。
玄微倒不以為意,只把另只手蓋到他左胸感受一番,而後評價:「是挺快。」
她的動作跟要給他一掌似的,陸晅無言:「……我牽你手,你沒感覺嗎?」
「有啊,」玄微擰眉,答得很是細節:「感覺你手有點熱,還有點黏。」
「……」當他沒問。
陸晅接著走,沒放手。
他們去了一家杭城頗具名氣的早點店,它家生煎包堪稱一絕,外焦里嫩,金燦燦的,一口下去是恰到好處的酥脆,肉汁滋滋往外溢,滿口生鮮。
也難怪回頭客極多,鋪子里人滿為患。
不過他們來得早,店裡人還未擠擠攘攘,座無虛席。
陸晅找到一張空桌,招來老闆,相對保守地叫了三份。
生煎包個頭不大,玄微一口一個,不經意間,已經吃空一盤。
她噸噸噸喝著豆漿,胃宛若黑洞。
陸晅手搭著臉,盯著她用餐。
他發誓玄微是他出生迄今所見過的吃相最為不堪入目的女性,不,不是女性,是人,可他就是看得目不轉睛,還浮出滿足笑意。
陸晅忽然好奇:「你認識貔貅,還認識饕餮嗎?」
玄微頓時戒備臉:「你問他做什麼?」
「你跟他……」陸晅淡淡笑起來:「誰更能吃。」
玄微:「當然是他!他進食如豺狼猛虎,哪有我斯文!」
陸晅:「?」
他抽了張紙巾,手直接越過桌子,替她揩了兩下油潤的嘴角:「他們也在人間生活嗎?」
玄微一飽就困,打了個哈欠回:「貔貅在,饕餮不在。」
回想他倆初遇,陸晅心中有疑問始終懸而不決:「你那時為什麼想辦身份證,是一早就有來山下生活的打算嗎?」
「不啊,」玄微搖頭:「只是想出行更方便些。」
「那老頭是誰。」
「土地爺。」
「卧槽。」
「?」
陸晅無法敘述這種發現、這種變化,本來井然有序的世界觀,成了不小心碰亂的拼圖,在短短兩月內被打碎又重建,呈現出另一種瑰奇。
他開始下意識審視這間店鋪里的每個人,揣摩著他們的身份。
似乎猜到他腦子都裝著啥,玄微呵了一聲:「別看了,這店裡除了我沒別的。」
「哦。」中二心事被戳破,陸晅不咸不淡應了聲。
玄微嘚瑟揚唇:「有我坐鎮此處,一般妖物都不敢靠近。」
「這是真的,還是說大話?」習慣她吹牛,陸晅半信半疑。
她理直氣壯:「當然是真的!我可是四聖之一!」
「哪四聖?」
「龜,龍,鳳,麟。」
「后三個聽上去都好強,」陸晅的直男思維徹底發作。
玄微氣得臉鼓鼓:「龜就不行?你怎麼和那些臭神仙一樣有種族歧視。」
「沒啊,」他否認:「你也不賴。」
「一點不誠懇,就因為我與閹人那一戰,你開始對我有偏見了,」她嚷得臉紅脖子粗:「不是真心誠意認為我厲害!騙子!大騙子!」
玄微起身朝店外走,頭也不回。
怎麼突然來脾氣了,陸晅匆匆付完賬,追了出去。
剛走兩步,他眼帘一斂,瞥見巷角蹲著個人。
陸晅走過去,果然是玄微,蹲成一小團,用石子一下下砸著磚路,似在發泄。
陸晅也跟著蹲下身:「怎麼了啊。」
玄微委屈地癟著嘴:「你認為我不行。」
「誰說的?」他陡然提高聲調。
「你。」
「我沒說。」
「就你,」她嘰嘰咕咕,密長睫毛垂著,眼睛就是不看他:「你說我不如龍鳳麟,明明都是四聖,排名不分先後,你只說他們強。」
「我哪句話說了?」陸晅認真回憶:「我不也說了你不賴?」
「你怎麼不說,四個聽上去都好強呢?」
「他們只是好強,你是超強無敵強宇宙至尊強,」陸晅不會甜言蜜語,只能盡所能地把她往高處捧:「你強到沒辦法用三言兩語概括,所以我說不出來,只能用心感受,每一天你都強到難以形容,強到我心悅誠服,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強,我以為我不說,你也會懂,因為太相信你強了,強到不用我說這些,你也能對自己的強深信不疑。」
女孩終於被取悅,仰臉看回來,眼光自得明亮:「那是當然。」
原來這就是哄女孩的滋味嗎?
好累,但成就感更甚。
陸晅在心裡吁了口氣,把手給她:「可以站起來了嗎,強者。」
玄微拍掉他手,自己唰一下挺起小身板。
陸晅也不尷尬,笑了下,又去拉她。
這次她不掙不躲,只一下反扣住他手,威迫道:「你不可以再說別人強。」
就像個人小脾氣大的人類姑娘,在威脅自己對象——你不可以再說別人比我漂亮。
陸晅被這個新發現逗樂,即便手腕被她架得生疼,他也一聲未吭,只反握回去,五指擠入她指縫。
猝不及防,十指緊扣。
這個姿勢莫名冒犯,玄微稍感不適,隨即拎起他們相牽的手,質問:「這是什麼手法?」
「人類特有的牽法,古老圖騰上有畫,」陸晅信口開河,「是弱者崇拜強者的一種表現。」
「真假?」
他侃然正色:「真的。你這麼厲害,我哪敢騙你。」
玄微從鼻孔里輕哼一聲,愈發自信不疑。
——
當晚臨睡前,陸晅雙手搭在腦後,有些夜不能寐。
想著她昨夜隨心所欲的突擊,和今早那些可愛可憐的小脾氣,他的唇角就沒下來過。
他翻了下身,這一米八的實木床還是大了些。
再往深處想,他與玄微已是戀愛關係,為何一回來還跟普通室友似的,一個躺床,一個趴缸。
不過……這才戀愛第一天,不用急於一時,來日方長。
思及此,陸晅拿出手機,給玄微發了個「晚安」。
等了幾十秒,並無回應。
陸晅當然沒指望她能及時回復,因為她晚上回缸休憩時,通常不會帶上手機,這點倒是自律,和養生人群很像。
把手機放回枕畔,陸晅也閉上眼。
突地,他耳邊叮了一聲。
男人當即睜眼,撈起手機看。
陌生號碼,內容簡短,「陸哥哥,晚上好呀」,落款是個「潯」字。
那張惹人生厭的面孔隨即浮現,陸晅剛要拉黑,想想又退回去問:「你怎麼會知道我聯繫方式?」
「很簡單啊,你上次在ktv登記過,我略施手段,就跟前台要到啦。」那種得志昂揚的語氣分毫不掩。
陸晅再度把他拉黑,將將要摁下確認,那邊又過來消息。
「別急著把我屏蔽嘛,你家小王八怎麼樣了?以為不來健身房就沒事?你家小王八可還在我掌控之中呢。」
陸晅遽然清醒,那日包廂里枝蔓交織的窒息感捲土重來,他坐起身去摸床頭燈,打算問個清楚。
一個聲音嗡嗡傳出:「你在找什麼?」
陸晅一怔,手停住:「玄微?」
手掌所覆之處,確實凹凸不平。
陸晅傾身開燈,看到了櫃面上的小龜。
他問:「你在這做什麼?」
小龜慢慢挪了兩步:「不能來嗎?」
陸晅又問:「什麼時候上來的?」
她回:「早就來了。」
「也不出聲?」
「你管我,」她有個偉大計劃,出聲了就會被他知道,知道了就不靈了。
剛剛簡訊讓陸晅心頭惴惴不安,但他不敢言明,只小心拐彎抹角問:「你有沒有感到異樣的地方?」
玄微伸出腦袋,烏溜溜的小圓眼死命盯住他:「沒有,我看你才一臉異樣!」
陸晅斂色:「怎麼不睡覺?」
「在履行職責,既然你是我的信徒,我理應給你適當回報。」
「啊?」
「風水古籍有雲,」她一下子文縐縐的:「龜為陽,床頭放龜,可壯陽提運。你是男人,此舉對你大有裨益。」
陸晅:「………………」
「你覺得管用嗎?」玄微興沖沖問著,視線毫不避諱瞟向他下/體某處:「我可待了快半個時辰了。」
陸晅無言以對,並不動聲色將用被子掩實自己。
玄微見他遮遮掩掩,一點也不爽快,立即化為人形,肆無忌憚掀他被子:「讓我看看,快讓我看看!」
「你搞什麼!」陸晅根本避不過,他耳廓急劇升溫。
她充耳不聞,死拽著被子,勢必要見證自己。
潔白床褥絞成一團。
突地,玄微手被捉住,一個沒留意,她已被他壓到身下。
男人身體滾燙,貼著她,一動未動。
玄微仰臉,只覺得他眼睛很亮。她第一次知道凡人有這麼沉。
「你覺得管用嗎?」半晌,陸晅低聲問了一樣的話。他喉嚨乾澀,嗓音不似白日清朗,像摻了沙。
玄微當然能感覺到,她咽了下口水,也結巴起來:「有、有點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