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枚硬幣

  “我沒有……”林茵立刻否認,委屈的紅潮在臉上蔓延。


  陸晅麵不改色,以顯自己態度認真:“實在困難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林茵快哭了:“我真的沒有。”


  他定神看她兩秒:“那我走了。”


  林茵有些失望,麵色黯然了些:“陸師兄就回去了嗎?”


  陸晅頷首道:“對,再見。”


  他用手機叫了輛車,剛走兩步,林茵喚住他。


  陸晅回頭。


  林茵突兀問:“師兄家裏是不是養了寵物?”


  陸晅“啊”了聲。


  林茵:“我看你著急回去,很不放心的樣子。”


  陸晅想了想:“算是吧。”


  林茵了然地彎了彎嘴角,不再多話。


  ……


  陸晅回了家,盡管他輕手輕腳,途經玄微時還是把她吵醒了。


  玄微並未深睡,她想陸晅如遇狐女,要麽夜不歸宿,要麽會把她直接帶回家裏顛鸞倒鳳巫山雲雨再被吸/精奪魄。


  但事實是,從他進門那刻起,她隻聽見了一個人的動靜。


  所以她立即起身驚呼:“你居然回來了?”


  陸晅駐足,他困得不行,這會睡覺氣正盛:“我為什麽不能回來?這是我家。”


  好凶好吵,玄微挖挖耳朵,順著他話:“哦哦哦,你家,是你家,沒人和你搶。”


  完又躺了回去。


  好歹寄人籬下,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她卻對他的一切漠不關心,高高掛起,陸晅有些不忿,停在她床邊:“你不好奇?”


  玄微悶在被子裏,聲音像從水底傳來:“好奇什麽?”


  “今晚發生的事。”


  玄微:“你走之前不是了嗎,救同事抓壞人。”


  “還有細節。”


  “你不困嗎?”大晚上的還要來段即興書不成?


  “困,”可他非問:“我要是不回來了,你是不是還要獨霸我房子?”


  也不是沒可能。玄微在心底偷偷講。


  陸晅沒有離開。


  今夜疑點重重,所有事端似乎與女孩發給他的那條提醒短信息息相關,而且出發前她的反應也很值得細究。


  未免太湊巧了。


  回來一路陸晅都在想這個,他垂眸看向那團拱起來的被褥:“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什麽?”


  “今晚的事,你那條短信和出門前你和我的。”


  他有所察覺,令玄微心如擂鼓,她裝傻回:“哪條短信?”


  “你讓我提防女人。”


  玄微盯著被子上一處皺褶:“因為你身上香水味很濃,那不是女人愛噴的嗎?你要是帶女的回來,不是就要把我趕走了嗎……唔,我才過了幾時舒服日子,很快又要沒個好地方吃飯睡覺,繼續挨餓受凍……”


  到最後,如在低泣。


  “你哭了?”


  “嗚嗚……我沒有……你別管我了……”她真沒有,這是她精準模仿出來的抽噎聲,是訛獸教她的常規口技,能應用於各種突發狀況,畢竟沒幾個人能抵禦妙齡少女的示弱。


  “有什麽好哭的。”陸晅有些無所適從,他最怕女生哭,完全沒法處理。


  “不知道……你今出去,我擔心你擔心的睡不著……我好不容易有了家,好怕你出意外哦……”


  陸晅眉梢一挑:“怎麽就是你家了?”


  玄微聲喚:“陸哥哥。”


  “嗯?”


  “哥哥。”


  “幹嘛?”


  “都是哥哥了,這裏還不是家嗎……”她口氣心,像一隻軟乎乎的手輕拉他衣角,在乞求,在撒嬌。


  “……”


  ——


  陸晅躺在床上,怎麽也想不到,一個尋常稱謂就讓他中了圈套,完全被繞進女孩的織網裏,撇不清關係。


  女孩很狡猾,也很神秘。她態度無常,有時看起來是初生之犢,胸無城府,憧憬好奇,有時又一副運籌帷幄、遊刃有餘的樣子,雙目寫滿冷眼旁觀的老成。


  她與林茵不同。


  他之所以會問林茵是不是要借錢,因為她的好感都來得無緣無故,他們僅一麵之緣,所有親切靠近隻會讓人覺得別有目的。


  但玄微自有一套邏輯,並且這種邏輯是他親自創造的,而她運用的如魚得水、爐火純青,她是流浪兒,他是救助人,她是妹妹,他是大哥哥,他們是一家人,她隻擔心他會將她遺棄。


  可能大人就是會對孩更加寬容吧。


  陸晅想了一會,昏沉睡去。


  ……


  等到上方人氣息穩定,進入深眠,玄微重新取出那枚銅錢,施法,給這間屋子罩上結界。


  她一直沒合眼,男人的敏銳出乎意料,她心中警鈴大作,認為必須盡快想好下一步計劃。


  她得離開這裏,回到許願池,那才是她的故土,她的歸宿,讓她心安的所在。


  可是她還是想不通狐女接近陸晅的理由。


  陸晅停在她床邊時,身上的氣味更濃鬱了。他和狐妖,一定有過密切接觸。


  或許男人意誌堅定,沒有輕易被魅惑,可狐女也一定聞到了自己留在陸晅身上的味道。


  氣味如同豬肉戳,被印上的人類,就是他們的私有物品。


  這是妖界約定俗成的規矩,雖不是法則,但多數妖怪仍會自行遵守。尤其碰上修為更深者,其他妖便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對方靈力並不高,遠在她之下,為什麽還要迎難而上,不懂避讓。


  除非是故意的,要請君出甕,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


  玄微越想越精神,她索性不睡了,掀開被子,開始打坐冥思。


  須臾,她心生一計,起身朝樓上走。


  她想,陸晅同她有短信往來,必然也是用短信與他人聯絡。


  他手機裏一定留有蛛絲馬跡。


  玄微屏息凝神,躡手躡腳攀上木梯,步靠近陸晅的床。


  男人睡得很熟,一動不動,隻有吐納之聲。


  玄微抬腿,心爬上床麵,她身形瘦,動靜自然也不大。


  玄微緩緩將手伸到他枕邊摸索。


  探了一圈,一無所獲。


  她下了床,繞去另一邊找,結果還是一樣。


  玄微愣了,這人不會把手機放自己枕頭下麵壓著吧。


  找了這麽久連影子都沒瞧見,絕對是這樣了。


  玄微看了眼男人側臉,他睡相不錯,閉上了那張吐不出象牙的狗嘴,似乎比醒著時要賞心悅目些。


  她瞥瞥他後腦和枕頭銜接處,心想也許並不在正下方,摸一摸沒準能找到。


  不想錯失良機,玄微當即行動,她再次伏下身,探出手臂。


  她心動作,手在枕頭下麵一厘厘移行,查找。


  突地!


  側方氣息急促起來,這是隨時要醒來的征兆。


  玄微心一緊,旋即翻回床邊。


  咚。


  骨碌碌——


  睜眼那一瞬,陸晅似乎聽見了什麽古怪聲響,像鐵球砸地,又滾遠了。


  “誰?”陸晅完全驚醒。


  再無動靜。


  陸晅不確定這聲音來自何處,是夢是醒,亦或幻聽。


  他蹙眉,摸出手機看了眼,快兩點了。


  他怕玄微趁他睡著了搞事情,可身體困乏,又懶得下地,就直接叫她:“玄微?”


  無人應答。


  “玄微——?”他音量大了些。


  “幹嘛啊……”下方傳來女孩不耐煩的慵懶聲音。


  陸晅放下心:“不幹嘛,突然想叫你,不行嗎?”


  “……你有病啊現在都幾時了……”女孩仍罵罵咧咧,過了會,她嗓音逐漸低下去,變得如同囈語一般,再後來,就什麽都聽不到了。


  像是又睡了。


  陸晅彎彎嘴角,側過身,也閉上眼睛。


  一隻烏龜躲在床底旮旯角,不敢動彈。


  半晌,她才悄悄從殼裏探出腦袋,長籲了一口氣。


  還好她夠機靈。


  換成別人絕對要被抓個現行。


  玄微邁開四隻短腿,真·龜速往外挪,等到重見日,她才褪去綠鱗,變回雪白皮膚。


  趴跪在地的少女撐立起身子,悄無聲息下了樓。


  出師未捷,首戰告敗,玄微埋進被子唉聲歎氣。


  隻有暖呼呼的軟窩可以撫慰她心靈。


  ——


  翌日,玄微是被火腿香喚醒的。


  她順著味摸到廚房,停到陸晅身側。


  男人正在弄早餐,昨下班剛買的食材,一切都是他心血來潮,隻因家裏多了一口人。


  玄微湊近鍋口,下巴快擱到陸晅胳膊肘上,她一點也不客氣地宣泄食欲:“好想吃啊。”


  陸晅臂一動,把這頭餓獸隔開。


  玄微自覺退到一旁,乜他一眼,發現陸晅真的很愛現。


  初入此地,她曾仔細觀察過每一處,廚房摸不到一點油垢,聞不出一絲煙火,顯然常年被冷落,還不是她來了才在這邊假模假樣。


  玄微心裏嗤之以鼻,麵上月牙彎彎。


  陸晅鏟出火腿,疊上煎蛋生菜,再用吐司片蓋好,遞給了玄微。


  玄微沒有立刻接,隻問:“給我的嗎?”


  陸晅吐出三個字:“你早飯。”


  “啊,”她頓時歡欣雀躍,抓緊盤子不撒手:“陸哥哥你人真好。”


  正要再奉承兩句,玄微瞄見他手背上紅了一塊。


  男人發覺她在看,快速垂手遮掩。


  玄微可沒打算給他留一分顏麵:“你燙到手了?”


  “不心。”


  “哦,”她露出憂切之色:“疼嗎?”


  “還好。”他靈活地活動著自己的手腕和指節,力證這處燙傷隻是他口中的——意外,絕不是因為他對做飯這件事不甚熟練,在裝逼顯擺。


  “很疼吧。”玄微耷著眉毛,眼中不忍。


  她的神情令他滿意:“不疼。”


  玄微抿抿嘴,認真道:“陸哥哥,答應我,下次不要親自做了好嗎,不要再打腫臉充胖子燙傷手充廚子了,本妹妹心裏會……”


  “笑死的,嘻嘻。”她一口氣完,咧唇一笑,轉身就逃。


  陸晅麵色逐漸崩壞——


  “什麽呢你!”


  “什麽什麽,我了什麽,我可什麽都沒!”她像隻瘋兔子躥回客廳,根本來不及揪回來。


  陸晅站在原處,氣極反笑,又或者,他根本就沒有氣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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