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初春,自己去城外雲安寺進香,巧遇了耶律濬,那年自己十三,他十五,還記得他一直看著自己的模樣,那麽專注,旁若無人一般的專注,路邊的桃花紛紛落下,落在他的肩頭,灑在他的衣襟上,有陽光從身後照過來,他挺拔而略顯單薄的身子周圍罩了一層光暈,那個場景在自己的記憶力久久揮之不去。
“等我,三年之後我必來娶你!”
他騎在馬上,信誓旦旦朝自己揮手,那副剪影無數次的出現在了自己的夢裏,癡心所盼的,無非就是一個愛自己的人,然後與他共度一生,可到頭來竟然等來的是這樣的結局!耶律濬,你不愛我,又何必誤我!
睡不著了,臉上的熱辣辣的疼讓人無法忽略!加上思緒千回百轉,更沒有了睡意,沐清婉索性披衣起來,拿起古琴悄悄出了掬香榭。
月色正濃,所有的景物都似乎成了淡淡的水墨山水,失了斑斕的色彩,卻多了一份寫意。
落雪見沐清婉起來,她也跟著起來,拿了件衣衫遠遠跟著,不忍去打擾她,她受了這麽大的委屈,卻連發泄的地方也沒有,夜深人靜,這裏人少,或許更適合她抒懷。
沐清婉進了禦花園旁邊的順園,這院子裏最多的就是竹林,還有大片的花圃,一溪活水從橫亙園子,進了這裏氣息是香的,環境是幽的,很容易讓人煩躁的心安定下來,這也是她為什麽選擇到這裏來的原因。
在溪邊小亭裏石桌上放下古琴,沐清婉緩緩坐了下來,眼睛已經被腫的臉擠成一條縫了吧?睜著格外難受。她自嘲地輕撥了幾下琴弦,算是調音,然後輕揉慢撚,彈奏了起來。
落雪遠遠駐足看著沐清婉借琴發泄著自己的愁緒離恨,心裏不由暗歎一聲,拿著衣衫走到她跟前,默不作聲地給她披上,然後安靜地站在一旁。
澄澈的月夜很安靜,古琴的音符仿佛是夜之精靈,從小亭飛了出去,彌漫在水汽裏,飄零到水麵上,蕩漾在花圃間,懸掛在竹林中,心思千回百轉,低沉不乏激越。
“明月皎皎兮出塵埃,獨自撫琴兮暗傷懷,遠離桑梓兮影形單,孤雁入京兮心茫然……”合著曲調,沐清婉低聲吟唱著。
她正埋頭彈奏著,忽然,靠近小亭的院牆外傳來了清越的簫聲!沐清婉一愣,這半夜三更還有和自己一樣無眠的人?是夜半悠然踏月色,還是心事重重難入眠?她猶豫間,手指也停住了動作,牆外的簫聲頓了頓,又沿著之前的曲調慢慢吹奏著,很慢,似乎在等著沐清婉來合。
沒有再猶豫,她果斷撥琴與簫聲唱和起來,這夜闌人靜之時,可以有一個知己般的人物與自己相合,也是一件快慰的事情。
琴聲與簫聲相得益彰,襯托得當,該是琴聲高揚的時候,簫聲自然低緩下去,該是簫聲訴懷的時候,沐清婉自然也會很好的配襯對方,兩個聲音抑揚頓挫,仿佛是兩條溪流交匯在一起,默契的往前流淌。
沐清婉撥完最後一個音符,慢慢將手放在一邊,平靜著自己的情緒。
牆外簫聲安靜了片刻,再次響了起來,這次和上次不太一樣,牆外人吹的是比較歡快的《蘭亭迎春曲》,一掃剛才的低沉。
沐清婉不由淺淺笑笑,伸手飛快地撥弄琴弦和簫聲合了起來。
“永和九年兮歲在癸醜,暮春之初兮會稽蘭亭,群賢畢至兮少長鹹集,崇山峻嶺兮茂林修竹,清流急湍兮映帶左右,天朗氣清兮惠風和暢……”牆外的簫聲慢慢停了,一個渾厚低沉的男聲開始跟著沐清婉的琴聲吟唱著。
就著夜色,沐清婉的心也有那麽一點時間忘了白天所受的屈辱與之前遭受的種種不幸,隻有如水的月光照耀,隻有那富有磁性的聲音流淌。
忽的,沐清婉心裏一頓,半夜三更牆外怎麽會有男子的聲音?這聲音渾厚極富磁性,不可能是公公之類,那麽——隻有皇上了!除了他,試問誰可以夜半時分在這皇宮自由行走還敢和唱?
落雪自然機靈,忙靠近沐清婉低聲道:“水芳儀,牆外的是……”
“我知道,不要急。”沐清婉手裏的動作沒有停下,微微別過頭安慰落雪,心裏卻開始極快的想著對策。
若不是現在自己的臉不能見人,倒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可惜天不遂人願,被那宸妃害的自己錯過了這個好時機!
正想著,牆頭那邊男聲悠悠道:“深夜撫琴者,必是心底高遠之人,你且等一下,容我們相見。”
沐清婉一怔,自己很想見,但現在不行!於是她回頭對落雪急切道:“快走,皇上要過來了!”
落雪忙抱起古琴替沐清婉遺憾著,跟在她後麵匆匆出了順園,從另外一條路出了禦花園。
沐清婉掩在一片灌木中,透過參差的枝葉,隔了很遠,看見幾個人往禦花園裏而去,為首的一身明黃,身形挺拔,和耶律濬身材很像。
“水芳儀,這麽好的機會,我們錯過了!”落雪失望至極,看著沐清婉腫的跟饅頭似的臉,歎息著,當然,她也明白,這個樣子的沐清婉是決不能被皇上看見的。
沐清婉心裏的失望與怨恨比落雪大的多了,但事已至此,怨恨無益,她看著皇上與幾名侍從消失後,安慰落雪道:“來日方長,你也明白我現在不能出現,凡以色侍人者,在對方麵前必須要保持完美身姿,這樣才可能被他長時間的眷顧,若現在見了我,可能會對我有同情,但這醜樣子會一直留在他心裏,不好。”
“奴婢明白,就是替水芳儀可惜,若不是那宸妃,今天的事情絕對就成了。”落雪歎口氣,說道宸妃,語氣不由帶著憤怒。
沐清婉冷冷一笑,眸光掃了一眼水墨般的夜景,宸妃,今日我受的,來日必將加倍奉還!
多呆擔心被皇帝的護衛發現,沐清婉便帶著落雪悄悄回到了掬香榭,忍著不舒服躺下休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