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劊子手傳人
第二天金巧惠就沒去上戲,徐懷璋打電話也不接。她不肯吃飯,躺在床上隻把臉對著牆壁不說話,足足躺了一天。
等到了晚間,她才覺得有些餓,便下床來到外屋,就見一個燒炭的爐子上,一口鐵鍋咕嘟咕嘟直響,水蒸汽騰雲似的往外麵噴。原來是顧十良正在那裏煮粥。見巧惠終於下了床,十良道:“餓了一整天了,吃點東西吧,剛才徐少爺又打電話了。”巧惠把頭轉過去,鼻子裏“哼”了一聲,這時就見胡師傅拄著拐杖顫巍巍進了門,邊走邊說道:“雖然是他代為出麵請你過去的,畢竟做出那事情的不是他徐懷璋,他無非是看走眼被人蒙騙,你何必對人家那樣?”
他們這裏正說話,就有一個在春明跑龍套的人來敲門,說徐懷璋為了巧惠受辱這件事,差點與賀金泉鬧翻,說是要到警察局去告他,那姓賀的嚇壞了,同意設酒朝巧惠賠禮道歉,同時再奉上所轄報紙數日的廣告版麵,隻求不要將這件事公布於眾,他畢竟也算社會聞人,怕是丟不起這個麵子。
巧惠一聽這才轉憂為喜,道:“總算替我出口氣,徐少爺我沒有白信任他。”連胡師傅也說:“難得,難得。”
隻有十良在邊上,未置一語。
接下來幾天,徐懷璋自然對巧惠百般順從,這天晚上,巧惠早早下戲來回家休息,恰好遇到德升抬腳要離開,她笑道:“怎麽最近也不見你常來?”德升笑道:“不是我不來,而是你成角兒後不常在家呆著,所以見不到啊!”
等到屋子裏隻剩她們師姐妹兩人時,巧惠再忍不住,對十良道:“要說那事兒,徐少爺真是幫我、護我,不然我孤苦伶仃的一個女戲子,遇上了這種事,誰來幫出頭呢?”十良不以為然道:“怎麽能說你孤苦伶仃?你還有師傅和我哩。”
巧惠歎口氣道:“話是這樣說;可在北平這種闊人多的地方,單憑拳頭硬,又能解決多少問題呢?我知道不少人背地裏都說我辜負了榮奎,可師姐你說,他除了模樣外,行事算個男人麽?日子稍微好一點,就朝賭場、煙館鑽,手頭剛有幾文錢,就恨不能吃光花盡,就是一根棒槌!。”
十良安慰她道:“他自有他的不對,你看師傅和我,不都是向著你的嗎?”巧惠端詳著十指上的鮮紅蔻丹,良久才道:“女兒花開的時間短,必須在全盛時代嫁人,又不能唱一輩子戲,對嗎?”十良看她在那裏自言自語,若有所思的樣子,遂停下手裏的活計,認真道:“你是指的徐懷璋?他對你說什麽?”
巧惠有些扭捏,笑道:“他什麽也沒說,我隻是覺得這世上除了你們,就屬他對我最好。”十良想起剛才德升告訴自己的,說在魯香樓看到徐懷璋和賀金泉吃飯時有說有笑,賀金泉還說要把什麽一樁大生意交給徐家來做,兩個人一點不像鬧翻的樣子。看賀金泉巴結樣,說他被徐懷璋捏住把柄倒確有其事!至於徐懷璋此舉是真的為巧惠出氣,還是借機倒打賀某人肥了自家腰包,那可說不準。
但她這個人,說話做事總是穩紮穩打,但凡沒有十足的把握,絕不會捕風捉影,於是便沒有提這件事。她向來不喜歡徐懷璋,那種過度的客氣與努力的敷衍,總覺得有股道貌岸然的意味在裏麵。
見巧惠一味把他形容的花好稻好,她忍不住道:“你是他春明舞台的搖錢樹,他肯定要護著你。”另有句勸誡的話生生給壓了下去,她沒說——他對你好,那是有所求。
巧惠顯然沒領悟師姐對她的警示,還沉浸在少女心事裏,她低聲對十良道:“他要是個老頭子,我才不理他!前幾次遇見個女戲迷,以前是同行,如今嫁了闊人做姨太太,她勸我說嫁給老頭子就像坐牢一般,一個人坐了牢,有錢又有什麽用處?不如趁著青春的時候,找個逞心如意的少年郎。”
十良笑道:“少年郎有的是,也得有錢有汽車,才入得了你的眼!”
金巧惠臉一紅,佯怒推下她的手臂,道:“我就是那樣的人?師姐,你要是個男人,我就嫁給你!反正隻要是個男子漢,跟著他要飯我也情願,要是榮奎那種,發了大財我也不跟他!”她說這話時,瞪著兩隻圓圓的眼睛,顯得特別孩子氣。
徐老爺子祖上好幾代都吃儈子手這碗飯,直到現在,他還保留著先人傳下來的一套寶貝,那是淩遲用的工具,裝在一個木匣子裏,各類刀子匕首大約有二十把,還有把錐子,據說倘若那受淩遲的人挨了很多刀還不死,就靠這個刺到心髒裏才會氣絕。徐老爺子沒有繼承祖輩的絕活做一名手藝人,而是徹底淪為了一名混混。誰叫他命好,趕上了改朝換代的好時候,這種時節都是英雄不論出身的,按照他的話講,北洋軍閥裏多少豪傑還不如他呢!
何況這流氓堆裏討出來的生活,竟也叫他發家致富,搖身一變做起了闊老爺!
可他盡管有錢,卻不入官老爺們的眼,隻好栽培兒子做上等人。他性情暴戾,老婆死得又早,兒子稍微頑劣些就用拳頭來教訓他。後來徐懷璋留洋回國,老頭子對他比以前稍微留了些顏麵,可是一旦發起火來,還是不管不顧,無論是當著傭人麵還是小老婆的麵,都能把他罵個狗血噴頭,所以徐懷璋對於這個父親,很怕,認為他霸道囂張,又嫌惡,覺得他粗俗霸道。偏巧他這個人雖和他父親一樣向往權勢,骨子裏為的卻隻是享受,這樣一來,又少不得被父親捏在手裏。
等兒子到了娶親的年歲,徐老爺早就盤算好要攀一門好親,這門親事務必要抬抬徐家的地位和門麵。起初他見杜馨欣和兒子還算走得近,可如今一個破落門第家的小姐,她的底細連開車的都知道,照他的話來形容就是“完全不中用”,那口吻就像形容一頭家畜。
你看他本人雖然不講什麽道德,對別人卻吹毛求疵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