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大開眼界
等到晚上巧惠深夜回家,見十良還在等她,就嗔道:“叫你別等我了,萬一我下了戲陪人吃飯,難道你等到半夜?”十良笑道:“我哪裏有那麽傻,就是知道你今天不用應酬,才等你回來,否則處冷颼颼的連杯熱水都沒有。”巧惠接過師姐遞來的熱茶,道:“就你心疼我。”十良道:“你別急著鑽被窩,我剛把水燒上,待會衝個湯婆子給你再躺下不遲。”巧惠感歎道:“你還記得以前在鄉下麽,冬天冷得要命,你叫我晚上睡覺時把棉褲褪到腳脖子上,把腳丫子包住取暖。”十良默默不語,半晌才輕聲道:“現在可好多了不是。”巧惠忽然道:“對了,今天去茶樓的路上,我看到隻被遺棄的小貓,可能是脖子被路過的車壓斷了,一直在那裏抽搐,可憐得很。”
十良轉過身道:“後來呢?”巧惠道:“我想要不要給它補上一腳,好結束它的痛苦,可是下不了手哎,後來就把它轉移到路邊的草地裏了,不然車來人往的,早晚被壓個稀巴爛。”她在敘述這件事時,盡量用了再尋常不過的平靜語調,可不知怎地,說到最後,巧惠就不由打了個冷戰,語調由最初的亢奮,漸漸變得越來越低,最後一句簡直是喃喃自語。十良驀然想到巧惠也是師傅撿來的,她是牽動舊情,這才為身世自怨自艾,所以原先還算高漲的情緒這才一下子低落起來。想到這裏,十良連忙過去拉住巧惠的手道:“給你說件我的喜事兒!”巧惠眼中立即一亮,道:“快說快說!”十良笑道:“我買行頭的錢攢夠啦,沒多久就能登台和你一起唱大戲了呢!”
又過了幾天,巧惠找到十良,拿出兩張戲票在她眼前一晃,低聲道:“要不要去看看熱鬧?”十良接過戲票一瞧,上寫著“春明大舞台”,原來是京劇名伶梅又琳的拿手好戲《霸王別姬》,十良驚道:“他這一張票就要五塊錢!真不愧是梅又芳!”小惠道:“包廂更貴,關鍵是一般人訂票還買不到,全部都被有錢有勢的老爺太太們包下了,咱們就當去膜拜下,看看鼎鼎大名的春明大舞台是什麽模樣,至於梅又琳我倒不在乎。”十良遲疑道:“怎麽隻有這二張票?大師兄不去麽?”巧惠不屑道:“就他?分得出水仙大蒜,高低好壞麽?”
等到看戲那天晚上,兩個人抑製不住興奮早早就來到戲院,但見那戲園子外表呈巨塔形狀,看起來氣勢磅礴,大堂裏的水晶吊燈燦爛繽紛,而大理石地板上則鋪著厚厚的紅毯,走起路來非常舒服。等她們入場坐下,就見這戲園子比茶樓那方舞台不知道要大多少倍,尤其特別的是舞台的台唇築成半圓型,幾乎延伸至觀眾廳上,也就是說三麵環臨觀眾,任你坐在哪裏,都能把台上演員的一舉一動瞧得分明。
巧惠眼界大開,看到什麽都覺得有趣,她不停的前後張望,就覺得一股子熱氣由心裏直冒出來,簡直穿透脊梁,仿佛有汗跟著朝外汩汩直冒。就見那包廂,起初無非零零落落坐了幾個人,後來才陸續來齊,其中一位高貴仕女長得美豔動人,頭戴貂皮帽子,穿著有水獺領子的大衣,渾身上下一派華貴,但凡見到她的男子無不對她大獻殷勤,而她身邊那位英俊的男子似乎是她的男朋友,更是對她嗬護備至,看上去真是一對叫人羨慕的神仙眷侶。巧惠輕輕指著樓上的璧人,對顧十良道:“這才是真正有錢人家的小姐呢,我戲裏哪怕唱了一輩子,也是個假的。”
話音剛落,就見她們隔壁不知何時來了兩位少年,一位穿鴨綠色的嗶嘰長衫,架起腳伸出腿來,露出白絲襪子、綠嗶嘰鞋,一個穿一件藍華絲葛袍子,臉上的雪花膏擦得雪白,頭上的頭發,兩個人頭發都輸得光溜溜。巧惠一眼看見,笑著對顧十良道:“這頭發!蒼蠅上去都要劈叉,你猜這兩位是男還是女?”顧十良伸手輕輕拍下她的手背,低聲喝道:“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對著人家指手劃腳!”
巧惠聽罷悶悶不樂,十良笑笑朝台上一指,就見場麵上的人已經在那裏換通紅的繡花桌圍和椅墊子,桌圍上有三個金字,就是“梅又芳”的名字,這種布置正是名伶要出台的暗示。
元旦一過,逯寶詩得意洋洋的去了南京,聽說在那邊大出風頭,連委員長夫人都注意到她,晚宴時還特意把她的位子安排到身邊,引起不少人的羨慕。等到寶詩回到北平,那種興奮雀躍之情,可是花了好幾天才平複下去。逯太太看到女兒嶄露頭角,自然也百般喜悅,反而是逯先生見了,笑說寶詩是個“官迷”,芝麻大的事兒也值得這樣大驚小怪?
寶詩這裏還在回味令她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的南京之行,誰知唐家接著就出了件倒黴事,因為涉及到了力瑋,害得寶詩連帶著懊惱不少天。
事情是這樣的,北平的幾個商戶今年一起投資辦了“濟民醫院”,逯太太也有小小的一份股權,權當擺樣子做件好事。這家醫院雖然是由民間集資,按理也應該在南京相關部門的管轄下運作,無非是一些資質和證件的審批罷了。何況由於屬於半慈善性質的醫院,鼓舞讚揚還來不及,各類手續也都辦得順順當當。誰知醫院開了大半年,年末的按照慣例遞交報告到南京參與年審,批下來的結局卻是一個“良”,這就意味著醫院明年成為了重點考核的對象,停辦也是極可能發生的。
這下子可把幾個大股東急壞了,尤其是唐家,辛辛苦苦費這麽多精力,甭說是為沽名釣譽也好,賺錢發財也罷,總不甘心這樣白白失卻心血。原本唐先生把逯太太拉來當名譽董事,為得也是多一枚棋子好抵擋官家的煞氣,如今又有了力瑋和寶詩的這層關係,必當能夠出謀劃策。誰知逯宇軒這個人孤傲耿介,並不肯央求同僚出手相助。唐先生思前想後,正愁眉哭臉的當口,忽聞主管部門的一位實權人物黃炳賢為一些私人的緣由親身趕至北平,就住在妻舅顧東籬的府上!
唐先生仗著自己在銀行界也算有些地位,遂準備帶著濟民醫院的院長一起到顧公館求見黃炳賢。誰知他投貼在顧府等了大半響,才見管事的出來道:“黃先生和顧夫人出門不在。”既然是人不在,何以剛才不說,現在才拿這話來搪塞?擺明了就是避而不見,且連一點顏麵都不顧及。
唐先生如今也算北平商界的大佬,近來何曾受過這種氣,回到家立時就喊心口疼。唐太太知道了來龍去脈,說道:“叫我說,也是你太托大了!那顧東籬是什麽人?黃炳賢又是什麽人?一個個盡是朝廷大員,要在前清少說也是三、四品的大員啊,咱們家再能耐,連個紅頂商人都不是,你這樣巴巴的上門就見,不吃閉門羹才怪!”
唐先生雖然覺得她講得有理,又認為馬後炮這種話最是可惡,所以隻管氣哼哼道:“難道叫我攔轎喊冤不成?”唐太太見他說話不客氣,本想翻臉走人,想想老頭子畢竟也是為了自家生意,她道:“也不是這個意思,你和顧東籬雖有一麵之緣卻並不熟悉,這樣直白的登門造訪,人家肯定不理你這壺!叫我說,咱們家就有一個現成的人,叫他去辦這件事,肯定比你強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