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送藥
唐老太太除了搓麻將,並沒有別的嗜好,尤其是現在天一冷,白天愈發顯得短,上午睡個懶覺,下午打幾場麻將,不一會天就黑了,時間好打發得很。今天她家小客廳裏,仍然是老牌搭子,四雙手一邊嘩啦啦洗牌,四張嘴也不得閑地抓緊總結。大家都知道她長子如今在和逯寶詩談戀愛,都不住誇她兒子有眼光,挑了這麽一位家世好、長相好的小姐。據說那位和杜家解除婚約的何家少爺,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何老太太選秀似的幫兒子精挑細選,奈何都不入何茂林的眼,母子兩個為了這事鬧得很不高興。
勢利通常伴隨著小氣、膚淺和莫名其妙,正是有了這些比較,唐太太才會在不露聲色間感到突如其來的喜悅。甚至有幾分暗自得意。這些微妙細節讓她感覺如此舒適,連打牌的手氣都好了許多。她一麵洗牌,一麵對邊上的牌友道:“前麵我一門心思做筒子,偏偏老是摸到梭子。”牌友道:“要不是你碰掉我的五萬,那一局我老早就要糊了。”等到四麵城牆刷刷砌好,閑話頓時被摁掉開關,大家頓時開始專心摸牌。
唐太太正打得順手,就有仆婦過來說是逯家小姐過來瞧大少爺的傷了。邊上有人聽見,恭維道:“哎呀,逯小姐真是體貼力瑋,竟然自己上門來探視了。”唐太太心中一陣得意,想著要不要乘機把這些太太奶奶們都帶出來,和逯小姐打聲招呼,也好長長臉麵。誰知仆婦又在她耳邊嘀咕一句,立刻打消了她本來的念頭。原來到唐府送藥的不是寶詩,而是三小姐寶玥。唐太太打發走了仆婦,對眾人笑道:“咱們繼續玩咱們的,叫他們小孩子忙他們的事兒好了。”
再說這天唐利群並沒有去銀行,而是在家陪大哥,兩個人在玩填字遊戲,力瑋道:“我雖然喜歡安靜,完全坐在家裏真是耐不住,等腿好了,咱們去到北海看看山水?”唐利群道:“我是對山水完全無感,可見既非仁者,也不是智者。”
等到寶玥來到,力瑋開口就直接道:“難為這麽差的天氣,怎麽叫你來送藥了?”
寶玥道:“可巧大姐也病了,叫我把這個中藥方子送來,這個是積年老方,治療跌打損傷最靈。”力瑋忙道:“那她看了大夫沒?病得厲害麽?”寶玥狡黠道:“倒也沒多嚴重,如果有人肯寫信給她,估摸著她也能起來看信、回信。”
唐力瑋知道她這是勸自己主動朝寶詩示好,笑道:“好,那就麻煩三小姐多呆一會,我寫信給寶詩,麻煩你捎回去。”寶詩點頭表示同意,又道:“來得太急了,也沒備下其他的禮節,隻有我們自己家釀的一些米酒,拿來給大家嚐嚐。”力瑋笑道:“已經是感激不盡了,何況送禮原是一種人情,不應該分厚薄,若分厚薄,就是做買賣了。”
因為見仆婦們端上來的點心裏有杮餅,力瑋道:“我們家以前有棵好大的柿子樹,每年柿子還沒全熟,已經被小鳥吃掉一半,可惜後來那柿子樹死了,今年又養了一株,結果花倒是開很多,但是總不結果。”寶玥笑道:“恐怕府上這顆柿子樹開得是公花,這種花兒不結果,風一吹就下來了。”力瑋恍然大悟,道:“原來還有這一說!三小姐很懂得園藝麽?”寶玥道:“不算很懂,無非是家裏也養了花呀草呀的。”力瑋想著她初來做客,又個不愛說話的,就故意引她說話,問道:“那你們園子裏的鳥兒,是不是也頑皮得很?”
寶玥笑道:“煩著呢,尤其是天氣一冷,鳥兒找不到吃的,結果各種鳥都看中我家園子裏紅果樹,不到二十天,樹上幾百斤果子都讓它們吃光!那些日子裏哎,每天園子都像是開百鳥會,你方唱罷我又登場,就見它們從上到下、從外到內,連吃帶拿,還爭奪打架,打的枝條亂顫,果子紛紛直掉,好熱鬧啊!”寶玥說起這些事兒時,表情豐富,力瑋被她的話逗得捧腹大笑,利群也不由在唇邊露出笑容。
力瑋想起還要寫信,忙道:“還請三小姐在寒舍多坐一會,我現在就給寶詩寫信。”因為之前力瑋再三提及自家的花園,寶玥心想要是能過去瞧瞧就好了,雖然這種天氣不見得有什麽風景,但唯有冬日的花園,才能更見其原本麵目。不過大冷天的,過來人家花園裏麵看枯枝黃葉,說起來怪可笑的。
反而是唐力瑋提議道:“你既然喜歡園藝,我們家花園雖不大,也有幾處風景,你要是不嫌苦寒枯索,倒可以去瞧瞧。”唐利群笑道:“哪有你這樣款待客人的,請人家去那種冷颼颼的地方。”寶玥喜不自禁道:“我正有這個心思,還怕你們笑話。”
平常她不在他跟前時,利群時常回憶著她的每一個細微的神態,即為自己與她的無緣而感歎,又不時勸誡自己不要向這種可恥的多愁善感情緒低頭。等今天看到寶玥,他才覺得無論他在記憶中把她描摹的多好,也沒有眼前的她更生動鮮活。她的出現,以及寶詩和自己兄長的戀情,都令唐利群升起一種模糊不切實際的希望,似乎他和寶玥的關係出現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轉折。
他們在花園裏隨意逛了一會兒,利群開口道:“聽說你姐姐和力瑋置氣,是惱他在外麵幫石屏梅的忙而不告訴她,這消息的來源卻是你,不知道這麽隱秘的事兒,怎麽會被你知曉呢?”寶玥道:“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是我打小認識的一個鄰居,正好那天瞧見,又恰好遇到我,這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大概。”利群皺眉道:“大哥那天解決白元奎,據說是在一家暗門子裏,你的這位朋友,難道也在那種地方?”
寶玥道:“我這位朋友是個廚子,並不是那種尋花問柳的。”利群不以為然的“哼”一聲,道:“原來是個下等人。”寶玥見他詆毀德升,心下有些反感,道:“你每天不都在吃下等人燒的菜,穿下等人製的衣服麽?”利群道:“我是拿錢買他們的服務,並不和他們做朋友,尤其是在暗門子裏走門串戶的那種,你以後還是少來往罷。”
之前的那種久別之情變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悶悶不樂的情緒,寶玥道:“如果我和所謂的‘下等人’沒有朋友可做,難道如你所說,和小姐太太少爺就很有朋友可做?你不是自己也說過這個圈子虛偽麽?”利群被她一席話嗆得反而笑了,隻好道:“罷罷罷,我隻是隨便說說而已。”他想兩個人難得一見,何必這樣不愉快,倒把氣氛弄僵了。
隻是今天的天氣實在不妙,不過一小會兒,兩人都發現地上竟然蒙了一層黃沙,連葉子上都灑著一層細微的黃粉。寶玥朝天空望去,就見那太陽在黃沙裏埋著,慘淡怕人。遠處的天空已經頗有些昏暗不明,再遠些,便隻如煙如霧,天地不分的沙層了。
寶玥說:“下黃沙了!有了這種日子,過一會兒天氣就要變,我得趕緊回家了!”
等寶玥取信坐上回家的車子,不一會,就聽見淅瀝淅瀝的雨聲,隔著玻璃窗子向外看時,街上的樹木一齊彎著向下,在呼呼聲中,許多樹葉和枯樹枝被風卷了起來,如下雨一般。等到寶玥回到家,寶詩頭一個迎上來,說:“可把人擔心壞了,偏巧趕上這樣的天氣,唐家打了好幾回電話問你到沒。”
寶玥笑道:“我把他的信帶回來了。”寶詩沒聽清楚,以為是“把他的心帶了回來”,忙道:“哎吆喂,我可不敢要,還是你自己留著或者還給他罷,怪瘮人的。”寶玥聽了,將信朝她懷裏一丟,嗔道:“這個也好轉送?你當買珠寶首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