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珠光寶氣
顧東籬年輕時體態偏瘦有些孤寒,這些年官運亨通,升至國民政府的外交部長一職,兼任總統府資政,於是居養氣、移養體,舉手抬舉間,書生氣早已不見,整個人顯得儀表堂堂,氣度雍容。他因為公事的原因,要在北平待一段時間,一早就派人選址、裝修,等到他攜妻從歐洲來到北平後,宅子早就布置一新,滿城權貴莫不爭搶拜訪。逯宇軒和他是舊相識,便親自登門來了。
顧府的氣派向來是偏向西洋路數的,連家居也不例外,客廳的大理石壁爐、水晶吊燈、奶牛皮地毯以及那做工精美的銅質水晶燭台、厚油人物肖像,悉數從國外運來,處處彰顯著華麗的氛圍。逯宇軒雖然了解顧東籬,知道他在生活上一向講究,隻是沒想到家裏會這樣的富麗堂皇。恐怕即使顧東籬如今的薪俸也難應付如此生活,可見如今的顧太太,也就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實在是發揮了很多作用。
等到賓主落座,傭人拿著韋奇伍德的茶具來倒咖啡,逯宇軒還沒說話,顧東籬忙對傭人說:“怎麽用這個?快換青花瓷杯子衝茶,用我從杭州買的龍井。”逯宇軒連忙道謝,逯太太則拿起那英國產的瓷器細看,觀之瑩潤細膩,很是讚賞,還拿給丈夫觀賞,逯宇軒歎道:“以瓷器為名的中國人,現在就要失去自己的名字了。”
兩個舊時好友重聚,難免說起北平的幾家舊識,尤其是那敗落的杜家。顧東籬歎息道:“杜少川也曾想問鼎政界,隻是沒有走對門路,如今若沒有得力的大佬做靠山,想在政界討口飯吃,豈是那樣容易?”逯宇軒搖頭道:“世間皆是勢利場,杜家一旦倒台,想要再起,恐怕很難。”顧東籬笑道:“你們認不認得何家?就是做棉紗生意那家,有個獨生兒子叫何茂林?”
逯太太立即道:“不認識。”她聽出顧東籬似乎有不為人知的內幕要說,便故意將自己與何家的關係說的較為疏遠,好聽聽他下麵的話。
顧東籬果然道:“我太太的遠方親戚與何家有親誼,前些日子,何家托這房遠親向我繼女提親,結果被內子回絕了,隻說是女兒尚小,婚配為時過早;其實內子和我說,何家雖然財大氣粗,但何太太太強勢,媳婦將來難免受婆母的氣。”逯太太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她思忖那何太太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表麵上還要和逯家有聯姻的打算,幾次三番問她寶慧的情況,誰知背地裏另攀高枝去了!
其實此番逯氏夫婦的拜訪,還有一件大事,就是擔負了北平財界、商界的囑托,邀請顧東籬夫婦參加一個專為他們舉辦的歡迎晚宴,以盡北平的地主之誼。逯宇軒思慮再三才道:“今天還有個打算,是眾人推舉我前來邀你,參加一個歡迎活動。”
顧東籬“嘿嘿”一笑,說:“我當年離開北平時,人人都以為顧東籬仕途終結,如今又成北平諸佬的座上客,真是可笑!”
逯宇軒聽罷頗有些失落,心想假如顧東籬回絕,自己顏麵盡失,但是從顧東籬的角度而言,確實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正費勁思索,就聽一個女人的婉轉聲音道:“我一聽到有‘晚宴’,就趕緊跑過來啦!”
隨即見一個少婦出現在客廳,渾身的珠光寶氣,幾乎照亮了整個屋子,此人正是顧夫人,但見她身材婀娜、笑容可掬,穿著最時髦的寶藍色無袖長旗袍,衣服鑲著窄窄的月白色線香滾,與旗袍形成鮮明對比。待她走近後,逯太太細心打量上下,發現顧夫人除了頸間貴重的南洋珍珠項鏈,連那旗袍的紐扣都是用菱形寶石和琺琅作裝飾的,端的是華貴逼人啊。
顧夫人先是極為熱絡的衝大家打個招呼,又向逯太太說自己最近水土不服生了病,所以才來得遲了。隨即她便問丈夫說:“達令,我聽說北平的朋友要為你辦晚宴?”其實顧東籬心裏很不情願這個所謂的歡迎活動,奈何礙於逯宇軒的麵子,又不好名言拒絕,今見夫人提及,隻好道:“是有這麽一回事兒。”顧夫人手一拍,大笑道:“說起辦晚宴,再沒有人比我更拿手了,不如在咱們家裏開一個盛大的PARTY,名單由逯先生、逯太太擬定,費用全部我們出,豈不熱鬧?”
這個擅長社交的貴婦,輕鬆的一句話,反客為主,既幫丈夫擋去赴宴的諸多不快,又幫逯宇軒化解尷尬,把主動權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上,所費的無非是些錢而已。顧東籬用欣賞的目光看眼太太,道:“那又要辛苦你了!”逯宇軒則對這個長袖善舞的女人不由刮目相看,
“不過,”,顧東籬說:“倒不一定非要用什麽‘歡迎’的字眼來舉辦這個晚宴,我不想這樣出風頭,想想可有其它因由?”於是大家都絞盡腦汁思索,顧夫人忽然拍手笑道:“達令,你記得單克偉麽,他很快就要從南京來北平出差。”
逯宇軒知道單克偉其人,他的父親在國民革命中立過汗馬功勞,更參與過黃埔軍校的籌辦管理,連委員長都讓其幾分,如今這單克偉才30出頭,從政才幹還沒有完全顯現,但可以預見將來的前途必然遠大。
顧東籬明白夫人的意思,笑道:“好主意!專門為我接風,未免太過招搖,不如以我的名義歡迎單君,順便再舉辦個慈善捐贈專為長江水患籌款,年輕人還有假麵舞會,單君也年輕,喜歡時髦東西,這樣豈不熱鬧?”此言一出,眾皆以為妥當。
此時傭人過來換上新茶,顧夫人對傭人說:“換好茶,你們就休息去吧。”見逯氏夫婦麵露詫異,顧東籬解釋說:“剛搬來那幾天,內子問,北平的傭人也應該有下午茶呢,我們在法國時府邸的傭人就有,於是他們就有了下午茶;後來內子又問:為什麽傭人沒有午休時間呢,我們在法國時府邸的傭人就有,於是傭人們就有了午休。”
言罷,顧東籬指著顧太太,用及其憐愛的口吻笑說:“上帝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顧太太聽罷,莞爾一笑,嗔道:“不許笑我!”
逯氏夫婦對於他們夫妻之間這種公然的調笑很是納罕,隻好眼觀鼻,鼻觀口,權當沒看見。
後說兩個男人聊起南京國民政府裏官場的現狀,大家都覺得風氣不好,顧東籬皺眉道:“我在國外做使節呆的久了,回來後才發現裏麵的不良之風,有時哪怕是一些普通的建議,卻總引來批駁無數,套用《紅樓夢》裏麵的一段原話:‘那一個是好纏的?錯一點兒他們就笑話打趣,偏一點兒他們就指桑罵槐的報怨。‘坐山觀虎鬥’,‘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幹岸兒’,‘推倒油瓶兒不扶’,都是全掛子的武藝!”逯宇軒對此感慨頗深,兩人相對歎氣。
顧夫人說:“達令,你們在說什麽古文?我聽不懂哎,給我做衣服的石小姐要來了,她是這北平城裏頂時髦的女人,沒有之一!所以我要鬥膽走開一下,逯太太,不如你和我一起去聊聊。”她用不容回絕的殷勤口吻向逯太太發出邀請,逯太太隻得答應,兩人手挽著手,親熱的離開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