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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婚紗

  今天是唐力瑋回國以後第二次到杜家拜訪,等進了杜公館,才發現外麵看著甚為氣派的房子,裏麵確實紛亂許多,花園裏雜草叢生,客廳裏東西淩亂,直到他進來沿途也沒見個仆從的影子。


  唐力瑋正猶疑該去哪裏找人,就聽見樓梯上響起沉重的腳步,隨即聽見杜興剛的聲音有氣無力道:“力瑋!我以為你不來了。”


  唐力瑋連忙轉身,見一個臉色蠟黃的男子正朝他走來,他道:“杜府有請,怎麽敢不來?”“恐怕過些時日,杜府也不存在了。”杜興剛笑道:“房子已經抵押到銀行,估計銀行急著收房子呢。”


  盡管此銀行非彼銀行,力瑋還是覺得有些別扭,臉上不由露出些微不適的表情,好像急著把杜家趕走的是利金一樣。杜興剛完全沒留心到客人的神色,大大咧咧道:“那家銀行是山西人開的,聽說這些錢老板,身上戴萬把塊錢的翡翠,吃飯盛菜的卻都是粗瓷盆,都是暴發戶!”


  力瑋把話題扯開道:“令妹可好?電話裏說她受了外傷。”杜興剛聽罷,哈哈大笑數聲,道:“沒什麽事兒,我怕說是自己要見你,你不來,現在我妹妹的麵子可比我大多了。”唐力瑋道:“反正我現在也是閑著,有哪裏用得到的地兒,請直說。”


  杜興剛翹腿坐到他對麵道:“求人辦事兒得有麵子,我現在的情況,又有什麽資格呢?真是牆倒眾人推,你能來,就是給兄弟麵子。”唐力瑋聽他瞎發了一頓牢騷,隻是笑笑。從他進來也有陣時間,竟然連一個端茶的傭人都不見蹤跡,可見杜家真是樹倒猢猻散,他正想著,就聽見杜興剛歎道:“聽說逯宇軒想把他家大女兒逯寶詩介紹給你,唐、逯聯姻啊,極好極好。”唐力瑋忙道:“恐怕這消息有誤,我自己怎麽不知道呢?”杜興剛道:“我知道你心氣高,一般的女人不入你眼,你放心,她家的大女兒可是美貌非凡。”


  唐力瑋笑笑,杜興剛道:“世道一向如此啊,姿色決定一個女人的身價,假如我的妹妹也有同樣的姿色,你以為我會坐以待斃?”


  唐力瑋皺了下眉,覺得他的話過於粗鄙,這時就聽見客廳角落裏發出“吱嘎”一聲,就見個小腳的老太太,發髻梳得幹幹淨淨,老遠就衝唐力瑋行了個禮,然後才轉向杜興剛,小心翼翼道:“大少爺,可找到你了,我那工錢,你說好了前天就給我的,老太太歲數大了,全指望這個吃飯看病了。”當著客人的麵,杜興剛冷不丁被討債的下人抓了個正著,臉上過不去,又羞又惱,隻好說:“去去去,我自己還一身債呢,哪裏有閑錢給你?”老太太眼看是要哭了,說:“大少爺,好歹你小時候都是我一手帶大的,太太在世的時候——”她還沒說完,就被杜興剛打斷,暴躁道:“再說,小心我翻臉!”


  唐力瑋邊上看不下去,正想插嘴,就見樓梯聲響,款款下來一個女子,她身形高挑、臉色發白,此人正是杜馨遺。她朝唐力瑋打個招呼,這才招手對老仆婦柔聲說:“張媽你來,我把工錢結算給你。”張媽看看杜興剛的臉色,方才挪步到杜馨遺麵前,杜馨遺取出一個紅紙包塞到她手裏,笑道:“你是杜府的老人了,先前還要說給你養老送終,如今看來也都要落空。”張媽伸手接過錢,再三道謝,仍舊不忘老東家的規矩,從客廳的角門裏出去了。


  杜馨遺聽見他哥哥使詐把老同學唐力瑋叫來,又大肆在人家麵前談什麽“姿色”,覺得很難堪。她本來還不想出頭露麵,後見到老仆婦張媽被哥哥嗬斥,這才下來解圍。


  不過她既沒有訴苦,也沒有抱怨,隻是含笑略微和他寒暄幾句家常。她這樣若無其事的樣子,毫無要人分擔的架勢。唐力瑋先前想好的一些話,倒不好出口了。忽聽得客廳大門聲響,隨即傳來一陣花香濃鬱的脂粉味,就見一前一後兩位麗人紛遝至來,前麵那個年紀頗小的是杜家二小姐杜馨欣,後麵那個豔麗的女郎穿著滾鑲花邊的旗袍,身上噴著嬌蘭Shalimar的香水,則是近來交技場上風頭很勁的石屏梅。


  她們大概沒想到客廳裏有人,杜馨欣一進門就拉著石屏梅的手對大姐嚷道:“快看啊,石姐姐現在就像電影明星,多漂亮啊,石姐姐說會把我推薦給上海的導演呢!”隨即她才注意到唐力瑋,笑道:“唐大哥給我的印象,總好像是《赤壁懷古》的周公瑾,風流倜儻、雄姿英發,雖然你穿的是西裝。”唐力瑋連忙說“過獎”,她又說:“唐大哥,你也出過國,有沒有可以介紹的好萊塢導演?哦,我忘了你和姐姐一樣在法國,並不在美國。”


  她咋咋呼呼的聲音在空曠安寧的客廳裏顯得特別刺耳,杜興剛不樂道:“瘋丫頭去哪裏了,一天不見影子!當什麽演員啊,那種下作事兒也要去做?”杜馨欣“哼”了一聲,立刻轉身走開,隻丟下一屋的人在身後。


  目睹了這場家庭鬧劇後,杜馨遺看一眼唐力瑋,眼中滿是歉意,隨即就起身上前握住了石屏梅的手說:“以為你不來了呢。”石屏梅不想和杜興剛多說,隻和唐力瑋打了個招呼,便和杜馨遺手拉著手上了樓。


  等到了樓上,杜馨遺招待石屏梅坐下,又給她倒了茶,才說:“你看我家這樣,也沒什麽招待你。”石屏梅笑道:“咱們什麽關係,還講這個虛禮?”


  然後她忽然壓下聲音,笑道:“唐大少爺是特地來找你呢?”杜馨遺說:“哪裏,我們就是回國時一起乘船。”石屏梅暗暗觀察她的神色,心裏若有所思,臉上仍是笑眯眯的,說:“我看他對你倒是體貼。”杜馨遺聽了並不理會,隻說:“你現在如何?總是聽說你現在混的風生水起,好多商界政界的顯要都和你熟稔。”石屏托著腮,用手輕輕撚著自己的耳環道:“反正沒什麽埋怨也沒什麽期待,恐怕這就是日子,若能遇到合適的男人,名份不名份的我也不在意。”杜馨遺有些詫異,說:“你連婚姻都不要啦?”石屏梅莞爾一笑,抿嘴道:“至少我不把婚姻看成有多神聖的東西,這也是外麵好多人嚼我舌根兒的源頭。”


  兩人又聊了一會,石屏梅才說:“你給我打電話問那件婚紗的事兒,我今天來也是為了說這個。”原來杜興剛那時嫁妹心切,連婚紗都托石屏梅從國外訂好了,誰知如今婚事取消,那件價值不菲的昂貴婚紗,杜家自然負擔不起。一說起這事兒,杜馨遺微有些窘促,道:“北平可有什麽人家願意接手呢?”石屏梅敏感的察覺到她的窘迫,忙道:“不打緊的事兒,把它先掛在我的服裝店裏,等秋涼了,大把結婚的人,自然有人買它,這是國外時興的款,說不定我還能賺上一大票呢!”


  杜馨遺釋然,難為情道:“不好意思得很。”她想起前些日子杜興剛說要錢發傭人們的響,自己就把的一些首飾拿給他變賣,誰知他拿了錢又拿去投機買公債,結果仍然一敗塗地。那首飾是母親給她的一套念想,也是嫁妝,這件事著實令她對杜興剛喪失了最後的信任與信心。


  時至今日,這個大哥仍然不忘招搖顯擺,讓自己的妹妹幫忙善後,杜馨遺不由脫口道:“做男人真好。”聽她的話音裏仍然殘留著懊惱的情緒,石屏梅搖搖頭說:“我倒不覺得,世界上能做大事的男人很少,多數都是嘴上掛著大事誇誇其談而已,能夠肩上扛事才是真漢子,假如女人能做到這一點,也不見得比男子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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