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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厚道

  唐老先生像大多數富人或者權貴那樣,追求永恒的財富,在這一點上他不僅是個貪婪的商人,更是位操心的父親。因此他在栽培兒子這件事上下足了功夫,盡管利群已經成為他的左右手,但是按照之前的某個約定,家業的大部分都該由力瑋來繼承,假如他學完醫科後不想當醫生而是要進入金融界,坐上利金的頭把交椅也是理所應當的。


  至於原因嘛,則和很久前他與唐太太的一個約定有關。往事不堪回首,即使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由令他難受,當年的衝動與軟弱,造成的後果就是現在的這等局麵,他甚至連心愛的小兒子都不能保全,所以唐太太盡管和北平警局總局長的太太是手帕交、卻沒有盡力搭救唐利群這件事,對老頭子的傷害很大。哪怕是唐利群很快獲釋,唐老先生還是擔心如此一來,必定在次子心中造成一塊心結。


  等到利群出獄一到家,唐先生親自迎過去,直說他受苦了,唐太太則訕訕的在邊上,臉上的笑容膚淺的好像手帕一擦就能抹掉。等到吃好飯,唐先生才試探道:“這兩天你不在,利金有件大事兒我遲遲拿不定主意,還得和你商量。”


  原來唐先生所謂的大事兒是這樣的,上半年國民政府的第十七路軍曾為包圍上海浴血抗戰三個月,全國上下為表示擁戴,紛紛向他們捐款捐物,總計得款約300餘萬元,這樣一筆巨款目前很迫切的需要找個銀行存起來。就有人牽線搭橋,把利金銀行推薦了過去。唐先生很想接下這筆存款,不過又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這才需要和人商量。利群聽了老父的敘述,立刻否定了這件事。


  按照他的分析,十七路軍的幾位將領不是嫡係,一直與蔣介石有矛盾,所以他們才不肯把此款存入中央銀行以及與蔣介石有關係太深的銀行,倘若哪家銀行鬥膽為十七路軍理財,無形中必定會得罪蔣介石,也就是變相的得罪宋子文。


  唐先生聽了兒子的一番分析,盡管覺得很有道理,還是認為平白失去這樣一個機會太可惜,他眯著眼睛道:“前些日子逯宇軒召集北平的銀行界開會,要大家認購國民政府發行的公債時,別人都支支吾吾,是我唐鶴年率先帶頭認購,光咱們利金一家銀行就認購了30萬元,算是很給逯某人麵子,也等於解決了宋子文的燃眉之急,他們不能不認可這一點吧?”


  利群見老父固執己見,笑道:“倘若咱們打算把這三百萬拿下來,之前的任何貢獻都要清零了!政客這種東西,您那裏能指望他們念舊恩情呢?何況十七路軍除了聯係利金,也在接洽江浙以及山西的幾個財團,江浙財團雖然理財本領高,靠得卻是委員長,他們必定沒有膽量接這筆單子,山西的幾家銀行背後有孔祥熙,敢於和宋子文叫板,這三百萬十有八九會被他們拿下,我們何必趟這趟渾水?”


  一席話說得頭頭是道,很令唐先生感慨,直到此刻環顧四周再無他人,他才有機會拍拍兒子的肩膀,道:“這些日子,實在委屈你了。”利群一笑,並沒有說什麽。


  對於監獄裏的經曆,唐利群什麽都不說,並不是因為他諒解了一切,而是因為他知道時機未到之前,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


  唐力瑋懷揣著美好的憧憬回國了,照他之前的打算,起碼他要做名優秀的外科醫生才對得起十年苦讀,如今他頂著“才俊”的名聲回國,唐家又正是財富聲望不斷攀升的好時節,外人說起來,不知多羨慕這個唐家大少爺。哪知回國後,不是母親要拿他四處炫耀兼介紹給家有千金的太太小姐們,就是父親要他盡快融入自己的金融圈,從沒人問他將來有什麽打算。


  至於弟弟,兩人之間也很疏離,除了日常生活中的寒暄閑聊,簡直沒有多餘的話可以說,偶爾針對當下的局勢和社會發表些論點,兩個人也是話不投機。既然家裏尋不到慰藉,他隻好試著走動參加些社交,然這個死氣沉沉的圈子裏,關心的也無非是發財升官,他的理想主義抱負顯得不合時宜。


  這天中午,唐力瑋接到老同學徐懷璋電話相約,說是要先到徐府碰頭。唐力瑋道:“要是去俱樂部什麽的,我可不去。”徐懷璋說:“知道你不喜歡,我也不會喊你;你先來我家,然後大家夥一起去赴宴,那可是數一數二的豪宅,很多城中名媛都去的!”唐力瑋好奇道:“你要介紹什麽人?現在方便透露個風聲麽?”徐懷璋神秘一笑,說:“暫時保密!”


  徐家和唐家不同,徐懷璋的父親徐紹力是靠開澡堂子起家的,後來又憑幫派勢力開起戲園子和賭場,所以盡管家業興旺,卻也隻能在自己的小圈子內蹦躂,始終都是不入流的,更遑論與市政要員高官來往。正如此,徐紹力一早就在兒子身上下功夫,要他好好讀書、留學深造,好在通往上流社會的銅牆鐵壁上鑿開一條大路。


  徐懷璋不負父親的殷切期待,留學回國後,靠著家裏的資助開了個外貿公司,來往的友人裏也不乏文人墨客或者身份矜貴之人,唐力瑋就算其中的一個。所以今天唐力瑋上門,徐紹力還是出來和他打了個招呼。


  就見這個徐老爺,看上去比唐老先生要年輕很多,尤其是體魄之健碩,幾乎連他們年輕人都不能輕視。他身上穿著外國的麻質長袍,衣襟前還有個小袋子插著水筆,手裏雖然提著根金箍手杖,走路卻是大步流星,看樣子年歲頂多四十來歲。他見了唐力瑋便咧嘴大笑,八角胡子隨之朝上翹起來,露出烏黑的牙齒和兩顆大金牙。力瑋注意到他用的煙鬥是鼎鼎有名的英國銀星牌,喜歡一邊吸煙,一邊用琺藍的洋火盒輕輕往下按煙葉,於是手上的的金戒指和綠翡翠扳指就非常顯眼了。


  後來兩個年輕人來到小客廳,徐懷璋親自為唐力瑋倒了茶,才說:“杜家的事兒,知道了麽?”唐力瑋點頭說:“略微知道,杜馨遺和我一起坐船回國的。”徐懷璋打趣他說:“你真有本事,杜馨遺眼睛長在頭頂上,對我們這些男同學從來都不正眼看,沒想到和你這樣相好。”


  唐力瑋笑道:“什麽‘相好’?她是有未婚夫的。”


  徐懷璋癟嘴,說:“黃了!我有小道消息,杜家徹底完蛋了!估計連房子都保不住,老爺子中風躺在床上,杜興剛急得抓瞎到處借錢,這當口,錢是那樣好借的?”唐力瑋聽了,感慨說:“這個節骨眼,正是應了那句老話‘金用火試,人用錢試’。畢竟我和杜馨遺同學一場,回頭我去她家探視下,看有什麽能幫上的。”


  其實若論起同窗,杜馨遺和徐懷璋反而關係更近,聽唐力瑋這樣表態,徐懷璋連忙說:“我也試試看,隻是你知道我們家的,無論有多少錢都是在鏡子裏的,我名下雖然有存款,都被老爺子做人情存在那些小銀行,一下子提出那麽多,那些小銀行真是要它關門了。”其實唐力瑋原沒指望徐懷璋能出什麽力氣,他絮絮叨叨說這麽許多,反而愈發顯得誠意不足,不過他是個厚道人,盡管心裏明白,也並不肯道破。


  徐懷璋又提議道:“聽說杜老爺中風在家,我們去時杜家沒個主事的人在,撲空就不好。不如先電話問問?”唐力瑋聽罷,道:“我們的心盡了就是,杜老爺子這種病本就是昏迷不清的,若是去了他不知道咱們是誰,就讓他不知道罷了。”


  這時就聞見一股濃鬱的脂粉香味,隨即小客廳的門被人推開,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出現在門前,就見她穿著水紅的旗袍,兩隻塗滿鮮紅蔻丹的纖手扒在門框上,露出手腕上耀眼的福祿壽翡翠鐲子,整個人就那樣嫋嫋婷婷地站在門口,鮮豔的像一幅年畫,倒也熱鬧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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