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傾城之色
自從被母親責怪字寫得差,寶玥愈發勤奮練習,逯宇軒見她願意用功,也樂得教她。自此寶玥便時常在父親書房裏廝混。父親書房外的院子裏有幾株濃密高大的柏樹,如今春天一到,時不時就聽見濃密的樹蔭裏有幾聲:“咕嘟嘟——嘟”。這天寶玥又聽見聽見那熟悉的聲音了,卻不發自柏樹蔭裏,而是從另一麵——書房的對麵屋頂上傳來。她輕輕掀開窗簾的一角,在另一幢房子屋頂上,終於看到這種久違的鳥兒。淺淺的米色羽毛,脖子稍淡,隨著叫聲能看見它的小腦袋很有節奏地點了三下,脖子處的羽毛似也蓬鬆開來,像鴿子。
“咕嘟嘟——嘟!”它繼續叫。後來寶玥問父親這是什麽鳥兒,還學著它的聲音叫了幾聲,逯宇軒笑道:“就是斑鳩嘛,這鳥兒不會自己蓋窩,是個笨鳥,所以才有‘鵲巢鳩占’的說法。”寶玥才不管它笨不笨,能天天聽到這對可愛的斑鳩的叫聲就是一種福氣。
她在父親書房呆久了,發現父親寫信隻用水筆,信紙也有固定尺寸,語言一律是中文,但他的朋友回信,則盡是稀奇古怪的,尤其一個人的回信,毛筆、圓珠筆、打字機都用,似乎信手拈來,語言主要是中文,不過也有字母,照他父親的話來手,實際上每封信都點綴著多國語言,字體是行草之類,看他用毛筆寫中、英、法、德、意、拉丁文,廣東話所謂“舞龍咁舞”,其實令人頭疼不已。
父親對她解釋道:“這人就是顧叔叔,出了名的才子,可惜不在北平,要是由他來調教給你們姐妹三個做先生,那才叫福氣。”
這天逯府請客,來客眾多,其中就有唐家一門。逯太太對自己家的廚子極有信心,老早就讓他們準備了各類食材,對逯宇軒說:“雖然是家常菜,也必是盡了心的,你就瞧好吧。”逯宇軒見她說得自信,笑道:“我以為是山珍海味,既是家常菜,難道是肥雞大鴨子不成?”
逯太太不屑道:“你沒讀過袁枚的《食戒》?在袁才子那裏,雞、豬、魚、鴨,才是‘豪傑之士’,各有本味,自成一家,海參、燕窩則被貶為‘庸陋之人’,是那種全無性情、寄人籬下的俗物呢。”
等到請客那天,逯府才是真的熱鬧,他們書香門第家,三個女孩子都屬於文靜一派,因此大家都習慣了清淨。而唐家的人一進門,唐先生的大嗓門、唐太太的咋咋呼呼,還有一個猴子般不安分的男孩,立刻就用喧鬧聲把逯府填個滿滿當當。
那位唐太太,一張嘴除了吃茶嚼零食,就是不停說話。至於說她身上的衣服,豎著放就能站住,因為金線銀線太多,全硬邦邦地裹在身上,她戴在手上的好幾個寶石戒指,都被指節上的肉包起來,講起來哪裏買珠寶首飾,頭頭是道,那種一擲千金的作風,慷慨得像錢是撿來的。
而唐先生看起來極瘦,可惜眉宇之間過於精明外露,否則會顯得端莊持重得多,他現在剛走上所謂的“上流階層”,生意很辛苦,心裏盤算的事情太多,一時稍不收斂,眉宇間的精明之態就變成狡詐,看上去不甚和善,說起來自己的婆娘豪擲千金,隻會道:“一個女人家,能指望她有什麽見識呢?也無非買買東西算了。”
真正出風頭的是寶詩,照酒席中某位酸腐的話來講“少時已有傾城色”,十二歲的她早已有美少女的矜持,禮貌背後,能令人覺察出自持身份的傲慢自大,對待毛頭小男孩比如唐利群之如,愛理不理,對待女賓客則含笑不語,全等母親代答。
唐太太很喜歡寶詩,拉著她問長問短,連寶詩的衣服鞋麵都誇精致,逯太太邊上說:“別看是孩子穿的,小的精細,省的了料,省不了工,不比打扮大人省心。”後來見唐太太又問:“許了人家沒?”逯太太疑心她要結親,遂裝傻含混帶過,唐夫人不甘心,又問了一次,就差拉手去喊“親家母”。
結果發生了一件事,生把唐太太就要到嘴邊的話,給堵了回去。
事情很簡單,逯宇軒因為是南方人,家裏常備一些江南的吃食和點心,其中有臨安的小核桃,唐家二少爺,才10歲的利群吃了幾粒,覺得味道好,奈何自己不會剝,家裏也沒見過這玩意,就拿了幾顆去問寶詩有什麽吃小核桃的訣竅。
寶詩微微一笑,懶得多講,隻說:“蒸一下,殼就會自己碎了。”
利群十分相信,回臉就要母親買回家上籠去蒸,邊上幾個太太們,聽了都忍不住笑,唐太太虎著臉問哪裏聽來的混賬法子,利群自然說是寶詩。眼見得兒子被當成鄉下人糊弄,唐太太滿心不快,等到了酒宴開席的時候,又出了點事兒,越發使得她覺得受了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