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反方向的鍾
張改克蘇醒了，因為盛夏特有的酷熱讓他在宿醉中醒來。
不過這突然而至的燥熱，陽光，還有枝丫繁茂的樟樹，到底是什麽情況？
現在映入他眼簾的一切，已經晃的他完全晃神，無法準確思考。
為什麽自己會躺在一座公交車站的等候區裏？
為什麽這個公交車站，站台樣式老舊的就像2000年初的那個時候？
這裏到底……
TMD，到底是在哪裏呀？
出於自我保護，張改克猛然坐了起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似乎對周圍的一切，更加的晃神無措了！
而剛才的命運三連問，似乎答案也無法通過自己的思考明確啊。
媽的，頭，似乎更痛了！昨晚不應該接著第二攤在酒吧裏喝大的。
張改克抓著自己的頭發，無限的懊惱。
該死的，都怪狗日的張斌那混蛋！沒事開什麽同學會啊！
都畢業了二十餘年，初中同學之間的情誼早就淡了，自己當時的好友，張斌這家夥從平京城回來創業，一定要鼓搗什麽莘耕中學2001屆1班同學會，他幾乎快把全班的同學都給聚齊了。
就在昨晚，浩浩蕩蕩的在南苑環球，這個路丘城裏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裏整了一個大場子，把大大小小的同學，幾乎都請了過去，包括自己。
整個過程熱鬧是非常的熱鬧，但大家卻熱鬧中帶著社會人的那種疏離，活生生把同學會整成了社會上的論“資”排輩，誰掙錢多，誰在外界混的好，有頭有臉有地位，自然就成為了這場同學會的中心，成為了核心人物，仿佛這些人，在初中時代，就是班級裏的風雲人物一般。
對於這種現象，張改克自身倒是沒有多少的感覺，雖然他混的也不好，但因為家裏打小沒人的關係，倒也從小沒有被人灌輸出人活著，必須先掙臉麵這個想法。
他活得倒一直是自得其樂的，自己也沒給自己啥大的經濟壓力，如果按正常人的消費法，張改克啃個老本隨便上個班，也能把這個日子舒舒服服的過下去。
當然了，這個前提是張改克他一直想母胎solo到老，不娶妻不生子，永遠單身的情況下。
在南苑環球裏的酒局結束以後，當初同學堆裏的那些，喝高興的家夥，又裹挾著其餘人，接著去了酒吧繼續了第二攤。
北緯37°，同樣是路丘城裏最好的酒吧，這一攤，也繼續由張斌張公子買單了。
張改克本來不想去的，但請客的人是自己當初在初中最好的朋友張斌，他就不看僧麵也得看佛麵的繼續去了。
然後便是不意外的喝大了，再之後，就莫名其妙蘇醒在了這片酷夏的燥熱之中。
直到他的大腦徹底清醒以後，張改克才發現自己身體，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本來已經將近四十的身體，現在已經變成了十幾歲的模樣，現在的他，理著少年時代常見的學生平頭，原先的西裝襯衫也不知道丟去了哪裏，現在套在身上的，隻是一件普通的T恤衫和中褲，甚至這全身的衣衫還滿是鐵絲碎塊和一個個因為火星留下的細小破口。
而雙手，也滿是油汙，剛才茫然間抓了頭發，導致此時的平頭上也掛滿了油汙，這個外表，要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這個變化到底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對張改克來說，根本就是毫無感覺，張改克猜測自己應該是一覺睡醒便變成了這樣。
就當張改克大腦清醒，但思緒茫然的時候，一輛116路公交車在此時搖搖晃晃的靠站了。
鬼使神差的，張改克就跳了上去，甚至他還下意識的從口袋裏摸出了兩枚鋼鏰，塞進了投幣箱裏，隨後便坐到了車廂最後麵的一個空位上。
在張改克此時的視野裏，這輛116路公交車雖然外表破舊，車速緩慢，但此時車廂裏卻坐滿了拎著大包小包的學生。
出於強烈的自我保護心理，張改克隻是安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聽著這幫學生交頭接耳的言語著，他想通過偷聽偷看，來確定這裏到底是在哪裏。
不過隨著聽著看著的時間持續，張改克越來越覺得不對，這路途兩邊的風景，為什麽和自己生活裏的路丘城不一樣？
為什麽反而更像他記憶裏二十餘年前的樣子？
不新不舊低矮的店麵平房充斥在道路兩側，無數的樟樹隨著馬路延伸，滿目所及，似乎沒有盡頭，而此時車廂裏學生們身上的穿衣打扮，更是讓張改克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TMD不是曾經初中時候的模樣？！
這滿車廂綠藍相間的校服，讓張改克覺得自己會不會其實宿醉還沒醒，自己還活在夢裏，怎麽到處都是當年初中時代的場景了。
媽個雞！這自己到底喝了有多少，都出現幻聽幻覺了。
“我打算複讀了，我爸跟老王打招呼了。”
“你真打算複讀了啊，後天就中考了，三年都苦下來了，你幹嘛不試一試啊！”
“我體育中考才26分，和你們有4分的差距，沒有這4分，我路高怎麽考得上，我是沒信心了，還不如複讀……”
……
此時的車廂裏，滿車的學生們聊的也非常的熱鬧，尤其是坐在張改克前麵的那兩個丫頭，這幾乎就是熱聊了一路，而且她們聊的話題，直接把張改克聽傻了。
什麽複讀？什麽兩天後要中考了？
路高？是自己記憶中的那所重點高中，路丘市高級中學嗎？
我？張改克？難道真穿越或者重生了？
這特麽不會變成網文小說了吧？
媽個蛋！
張改克可從來不看這種亂七八糟的小說和電影的，他的愛好那麽多年隻有一樣，那就是砍傳奇。
所以他不信這個。
但現在也不是他信不信的時候了，張改克知道再不問清楚就來不及了，因為前麵的那兩個丫頭，似乎打算在下一站下車了。
“喂，那個.……同學，我冒昧的問一下，今天是幾幾年幾月幾日啊？”
“.……”
但對於張改克的這個古怪問題，那兩個丫頭隻是四目相交一直沉默，她們明顯是覺得身後這個滿身油汙髒兮兮的家夥是個神經病。
她們並不想搭理，之後更是果斷離開了座位，提早走向了車門區域等待下車。
家裏父母可都教育過的，遇到感覺是神經病的人，要第一時間遠離，顯然，這兩個女同學很聽家裏人的話。
“嘿，我真的就隻是問問！”
張改克也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問得人很神經，但他卻急切的想知道現在的確切時間。
“喂，張改克，你和誰鬧呢？”
就在這個尷尬的時候，一個張改克記憶裏曾經熟悉的聲音，突然從他的身側傳來。
張改克下意識的轉身望去，發現一個外表文靜，眉眼好看的姑娘正望向了他，更示意他坐過去。
這個姑娘啊，張改克永遠會記得她是誰！
她是範文，是張改克至今人生記憶裏，最為深刻的那位姑娘。
我想任何一個青春期的男生都會有自己的暗戀女生，範文就是張改克故事裏的這個。
好看，精致這種形容詞無法詳細勾勒範文在張改克心目中的形象，但曾經的初中三年，範文就是張改克心中的“記憶深刻”，雖然之後的幾十年裏，張改克都並沒有告知對方自己的真實情義，他一直沒有表露分毫。
“沒，沒什麽，我隻是突然腦子有點抽了。”
出於自我保護，張改克下意識的沒有說什麽真話。
不過看見了範文，張改克就知道自己不用再去問其餘人現在是幾幾年了，因為自己心裏大概有了個數，如果那兩個丫頭說後天馬上要中考了的話，那麽今天肯定是2004年6月了。
如果眼前的場景，跟前的姑娘不是宿醉導致的幻聽幻覺，那麽張改克就很確定自己所處的時空了。
在張斌組織的初中同學會上，範文沒有出席，因為範文早就離開了這西北邊陲的路丘小城，定居在了祖國東邊的甬上市。
“嘿，好巧，你怎麽也坐這趟車啊。”
張改克招了招手，走了過去，坐到了範文的身邊，不過張改克一身破口衣服在身，外表還是略顯狼狽。
“我不是天天坐這趟車回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範文曾是張改克他們初中兩年同班的班長，直到初三分了快慢班以後，他們之間才不是同學。
那曾經的兩年，張改克作為班級裏的刺頭賤人誰都不服管，但遇到範文就聽話的跟個孫悟空見了唐僧一樣，那時候的張改克情感懵懂，一直覺得自己不過是好男不跟女鬥，但其實他一開始便喜歡了這個姑娘。
現在初三一年又快過去了，但範文本身對於張改克的認知還是停留在當初，在她的眼裏，張改克依舊還是當初那隻頑皮猴子，天天惹她發火的那個家夥。
“哦。”
張改克嘴裏應付著，但他腦海裏深藏的那些記憶開始翻滾，逐漸清晰目前的情況到底是怎麽樣的了。
現在是2004年6月，中考前夕的兩天，估摸著現在就處於當時大家收拾完東西，回家準備考試的時候了，而自己身穿這麽一套衣服的原因，張改克自己也記起來了。
張改克打小是個孤兒，所以他讀書好壞從來沒有人教育，這自然導致了張改克把心思放到了砍傳奇的興趣上了，甚至到了初三，因為他成績的原因，被莘耕中學的教師們分流去了305班，那是一個特殊的班級。
305班名義上是個普通平行班，也就是快慢班裏俗稱的慢班，但其實這個305班卻是慢班裏的慢班，說白了就是一個放牛班，成校生預科班。
被分流到305班的初三生，他們的未來，基本上就是春招去成人學校報到的，他們就是那些連普通職高都放棄去讀的孩子，但這些孩子顯然這個時候都是懵懂的，他們並不清楚這種分流，會極大的改變他們的人生軌跡。
一開始被分流到5班以後，張改克因為年少懵懂也沒鬧，隻要有熱血傳奇可以給他砍，他也就得過且過的繼續了。直到時間來到了2004年的春天，學校方麵便開始找他們班級的學生和家長談話了。之後張改克的那些同學，便一個個都消失在了張改克的眼前，去了成校報道。
不過這就導致了張改克的倔強脾氣就出來了。
你們覺得我們成績糟糕可以，但你們不能因為我們成績糟糕，就做我們家長的工作，讓我們放棄中考，直接去成校報道，從而提高學校中考成績的達標率吧？
這個時候的張改克，年紀雖輕，但他卻本能的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參加中考，那麽他的人生就會很糟糕，沒有人告訴他這是為什麽，但張改克卻本能的感受到了。
因為張改克本身沒有家長可找可以做功課，所以學校隻能做他本人的工作，但這個思想工作一做再做，張改克的倔脾氣就更加爆炸了。
讓他放棄中考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也不想再繼續待在學校裏上班打卡了，他反而跑了出去，隨便找了個小五金廠體驗生活去了。
不過他跟學校方麵的說法便是，等中考了，我會回來考試的。
因為張改克家境的特殊，所以莘耕中學方麵也沒有辦法，隻能隨張改克自己瞎胡鬧了，這也就導致了為什麽現在的張改克，身穿一身被火星燙壞的衣服，和滿手的油汙了。
因為他今天結束了五金廠小工的實習生活，下班了。
“加油，中考很重要。”
因為現在的這個場景場麵，對張改克來說很尷尬，他不知道和範文說什麽，便突然如此說道。
已經是成年人靈魂的張改克，真的理解了中考很重要這件事情的意義。甚至在某種程度來說，中考比高考都重要。在這個普遍還沒有課外補習的年代，中考那50%普高的分流率，將會大大影響一個孩子的成長和人生軌跡。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張改克本想伸手給範文一個鼓勵的手勢，但他想起自己滿手油泥，還是尷尬的放下了。
“嗯。”對於張改克突然給她的，那莫名其妙的一句加油，範文笑了，笑得眉目閃亮。
“你也加油。”
然而讓張改克意外的是，範文也這麽突然補了一句。
但範文不知道的是，這四個字此刻卻在張改克的心中發生了驚天的觸動。
重生穿越這事的不真實性，最終因為範文隨口的這句加油，構織出了張改克極其需要的心理明確。
明確他張改克真的人生回檔了，明確而且他可以重新選擇自己人生的過法了。
是選擇過和當初一樣的普通人生，還是選擇不再過頹然的一生，張改克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有了時間這個大殺器去重新做出選擇。
甚至也讓張改克有了足夠的時間資本，再讓他去麵對眼前的這個人，這個他曾喜歡的姑娘，範文。
在原先的時間線裏，成年後的張改克一次在路丘城的火車站裏偶遇見過範文，那時候的範文，偎依在一個南方男人的身邊，滿臉的幸福。
張改克遠遠的看著，並沒有過去打擾，他反而覺得這樣很好，看著範文幸福的樣子，他就覺得很好，也就是在那一天，張改克的內心就那麽釋然了。
少年時代的那種喜歡，真的很美好啊，或許是因為遺憾，所以顯得更加的美好。
“嗯，那就讓我們三年後，高考場上見。”
張改克笑了，這種笑容，範文以前從沒在一個男生的身上見過，那種了然和頓悟，範文隻從看過的那些哲學書籍裏感受到過，她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張改克或許有什麽和別人有不一樣吧，為什麽前幾年自己沒有發現呢？
說完這句略帶著裝逼意味的話，張改克也到站下了車，雖然還是一身的破口衣衫，但那種狼狽感卻消失的無影無蹤，範文看到他的最後一眼，是張改克舉著那布滿油泥的右手在對她示意。
那應該還是加油的意思吧，範文如此想著，然後不由得笑了.……
116路公交車繼續沿著路丘的樟樹林遠去，直至成為遠方的一個黑點，而張改克站在了他的那所熟悉的四合院門前，夏家胡同76號，他上個時間線裏也一直窩著的家。
“得咧，我胡漢三，還是回來了啊。”
從褲兜裏掏出了鑰匙，張改克打開院門的第一眼，那種熟悉感撲麵而來，就在這時，他突然對著自己輕聲喃喃自語了起來。
不過這一次自語，情緒裏充斥的並不是莫名穿越重生的惱怒，而是充滿了不知道是期望還是失望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