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章 正視自己
“這麽囂張,不怕被內門弟子記恨嗎?”
趁百燁吐納時,古承燚隨口說道:“之前你都很收斂,怎麽今天就與他們爭執起來了?憋不住了?”
“可能是因為,被戳到痛處了吧。”
百燁淡淡答道。
他從小就清楚,自己是個擁有絕頂修行天賦的天才,
但那又如何?
因為這天賦,他在別的孩子修煉覺醒境的基本功時,他就要開始進行玄妙境的修煉內容。
因為這天賦,他忍受了幾年的殘酷修行,哪怕是累到手指都動彈不得,渾身沒有一處完整的皮肉,都不能休息。
當初的苦累和壓力,若是放在今天,他會欣然接受。但對於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而言,要完成這些,需要多麽頑強和堅韌,才能逼迫自己不放棄?
經受著地獄般的苦修,他在麵對那些“小小年紀,便有這般成就,果然是天賦之才”的言論時,心中沒有驕傲,隻有苦澀。
難道一句“天賦之才”,便能無視他受的這些苦嗎?難道他的進步,都是因為這“天賦”嗎?
奇怪,太奇怪了。
年幼的他,不知道外人口中的“天賦”究竟是什麽。他隻覺得,自己的付出的一切,都在這讚賞聲中,默默化為虛無了。
不公平。
要說上天賜給他的“天賦”,對於其他人來說是不公平。但那些人無視自己的付出,將其全部歸咎於天賦,對他而言,也是不公。
因為這份有些幼稚的執念,加上自己所受的那些苦累。其實他剛開始修行那幾年,對百易生,是抱著一些恨意的。
隻是對於一個孩子來說,自己被如此折磨,產生恨意總好過產生恐懼。
總結他的童年,艱苦,但並不悲慘。
百易生作為他的師父,教導他修行時嚴格且狠心,但作為他的長輩,也如同他的父親般,給予他足夠的支持和愛護,將他帶入正途。
慈愛又嚴格的師父,活潑可愛的師妹,他縱然過的艱苦,心中卻也能得到寬慰。
所以自他年紀大一些之後,這點恨意也完全消散,對百易生,他也隻有尊敬和感激——或許還有一些對他為老不尊的鄙視。
至於他對天賦的看法的改變,則是在他被萬藥鑒的秘法壓製之後。
自那場變故之後,他的天賦隨著靈脈被壓製,漸漸地不再顯露。
他感受著自己的修行速度逐漸下降,淪為普通人,他這時才開始正視這天賦的存在。
沒有惋惜,沒有懊惱,他隻是陷入了迷茫。他開始思考,天賦與自己的關係,究竟是什麽。
他曾經對這天賦一直心懷芥蒂,認為如果沒有這所謂的天賦,他無需受這些苦,憑他自己的努力,也能有不小的成就。
這天賦的存在,隻是給他帶來了困難,否定了他的努力。
但天賦消失後,他的修行速度變緩,最終近乎停滯。這一殘忍的事實,無異於一記響亮的耳光,將他從執念中打醒。
難道他能有所成就,真的隻是靠這天賦?他的努力,在這天賦麵前,沒有任何作用?
迷茫了一段時日後,他才終於明白,原來曾經排斥天賦的他,與那些稱讚他天賦的人,其實本質上,沒有不同。
這天賦與他一同降生,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可他卻因自己的遭遇而自憐,拒絕去正視天賦的存在。
而當這天賦消失後,他才意識到,自己一直都被自己的執念蒙蔽了。
換句話說,他太過自大且固執了。
否認天賦的作用,拒絕正視自己的一部分,他一直都未與自己和解。
但在天賦消失後,他終於明白了。
天賦重要嗎?
若是作為自己的一部分,那自然是重要的。但若本身就沒有,那大可不必去糾結。
因為還能努力。
天賦對於修士來說,既無法控製,也無法預料。即便沒有秘法壓製,它也有莫名消失的可能。
但要不要努力,完全取決於自己。
這是他被種下秘法,淪為普通人後,即便修行受阻,也要繼續下去的理由。
努力能否超越天賦?
這個問題,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若是無法跨越,他就不去努力了?考慮這個問題,隻是在為自己的懶惰找理由吧。
生在明源大陸,要保護自己,保護親友,那麽成為一名修士,是唯一的方法。
在這個環境下,還計較什麽天賦和努力?隻有不辭辛苦、不問代價、不留後路的變強,才能在這片大陸上活下去。
所以,他看不慣那些將天賦視作無上的炫耀資本的人,更看不慣那些仗著自己天賦,對他人的努力嗤之以鼻的人。
“你這剛來內門就招人仇恨,對你以後有些不利啊。”
“我也不是光招了仇人吧?”
在百燁練成丹藥,交由曲秋評分時,雖說遭到大多數人質疑,但反應較大的,隻有萬藥鑒弟子。
至於其它三院弟子,雖然也有些懷疑,更多的還是驚訝。
再等他說完反駁王浩淼的那番話後,其它三院的弟子,都受到了鼓舞,看向他的目光也溫和了許多。
由此可見,除了萬藥鑒弟子之外,他在其他弟子心中的印象,還是有些改善的。
“曲秋和秦朗那倆人,也算是結交成朋友了吧。”
百燁咧嘴一笑:“反正我馬上就要離開內門,罵便罵了,大不了以後再算賬。”
“的確,等你進入內門,他們也威脅不到你了。”古承燚也是一笑。
“隻是你還需謹慎點。”古承燚話聲一頓,有些嚴肅道:“即便能隱藏等級,但你若一直做著與你等級不符的事,登耀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嗯,我之後會注意的。”
百燁聞言點點頭,之前他在晶點混戰賽上,便暴露了一點實力。而他在藥術師考核中,也是展露鋒芒……
接下來,他還是少參與天基閣的比賽,多賣點慘,不能這麽招搖下去了。
否則就算他隻有淬形二重,登耀也會有滅掉他的想法。
“唉——”
百燁看了看自己晶戒上的數字,無奈的輕歎口氣——是時候散一波財了。
“黎瀾,有空嗎?”
百燁恢複的差不多後,邊去找黎瀾討論關於鬥篷人的事。但現在已是夜晚,他不確定黎瀾是否已經休息,便站在她房門前輕聲問了句。
“稍等。”
百燁話音剛落,裏麵就傳來了回應,接著又隱約響起一陣水聲。
“如果不方便,就以後再說。”
百燁聽這水聲,微微一愣,說罷便轉身要回自己房間。等他走到自己房門前時,身後卻有吱嘎一聲門響,淡淡的一聲輕喚從門中傳出。
“進來。”
百燁聞言嘴角一抖,在自己門前僵站了一瞬後,有些尷尬的低頭走向黎瀾房間。
推開半掩的房門,一股水汽氤氳的幽香撲麵而來。百燁進門後立刻反手將門反鎖,靠著門深吸口氣後,才僵硬的挪步走進去。
他從房門到內部臥室的這段距離,一直目光盯著地麵,生怕看到什麽不該看的。
“我穿著衣服呢,緊張什麽。”
前方黎瀾的聲音響起,百燁這才緩緩抬起頭。
見黎瀾此刻正穿著一件寬大的外衣,背對著他坐在椅子上。手裏拿著毛巾,歪頭擦拭著濕漉漉的長發。
瞥了眼還在冒著水氣的澡盆,百燁不隻是因為被熱氣蒸的,還是因為心中尷尬,臉上竟泛起一抹微紅。
“有什麽事。”
兩人沉默半晌,直到黎瀾靠口詢問,百燁才回過神來。旋即他尷尬的咳了兩聲,撤步後退靠在牆邊,這才放鬆了些。
“我想問問,關於鬥篷人的事。”
百燁目光一沉,正色道:“這一個月中,他有沒有什麽動靜。”
“沒有,幾乎日日夜夜都守在閣樓之外。並且他的主要目標是你,如果你我分開,他會跟著你走。”
“你現在靠著他的靈脈,在弟子中分辨他的身份嗎?”
“不行。”
黎瀾擦拭頭發的動作一停,她放下毛巾,身體微傾靠在扶手上,道:“他的靈脈有些古怪.……應該是用某種方法掩飾過,我雖然能察覺到他,但無法分辨他的身份。”
“嗯……”
百燁眉頭微蹙,沉吟著思慮片刻後,問道:“監視我們的,始終都是這一人嗎?”
“除了平日在門派中順便關注我們的人,一直保持監視我們的,隻有他一人。”
黎瀾話聲一頓,然後嚴肅說道:“要抓緊時間把他解決了,不然之後會有很多麻煩。”
“我知道。”百燁點頭應答。
接下來,他要回去處理天基閣的事務。借此機會,他要森頭進天基閣內部,並嚐試聯係其他勢力,為濟州派提供幫助。
但若那鬥篷人一直監視他,他什麽事都做不了。
現在艾萱和樂巧詩的嫌疑最重,在沒有其他消息的情況下,他隻能先從這兩人入手調查。
“回去之後,注意艾萱和樂巧詩的動向。有什麽行動,盡量避開她們兩個。”
“嗯。”
“另外關於琉晶冰魄蟒,回外門後我會繼續查,無動湖那邊,或許還有突破口。”
“安全起見,這件事不急。”黎瀾稍稍回頭,露出一點點白皙的麵頰,餘光瞥向百燁:“先把你自己的事做好。”
“那我沒事了,你休息吧。”百燁微微一笑,轉身走向房門,“打擾了。”
“不送。”
黎瀾淡淡的應了一聲,暗暗鬆了口氣,拿起毛巾繼續擦拭頭發。半晌後,她目光一斂,翻腕一張傳訊符,在手中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