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做夢

  馬文在搏擊夜總會被大力王狠狠暴打了一頓之後,萍水相逢的白衣女子魚之樂好心地替他叫了救護車。


  然而就在救護車抵達搏擊夜總會十分鍾之前,馬文已經撐著一口氣,強忍住劇烈的頭痛,離開了。


  在接下來的三天時間裏,馬文一直處於半死不活的沉睡狀態。


  ……


  “說出來你有可能不信,你的腦子其實沒有什麽大毛病,隻是你的腦子裏有一座墳墓而已……你如果實在無法相信我說的話的話,我現在就把那座墳墓從你的腦子裏挖出來給你看。”


  夢裏,一個麵目模糊的男人,一手拿著一把菜刀,一手拿著一把鐵錘,一言不合就要在馬文的腦子上動刀子。


  情急之下,滿頭是汗的馬文從噩夢中醒來。茫然四顧,廉價的出租屋裏一片昏暗,除了剛剛做了一個噩夢的馬文之外,竟是連一個活物都沒有。


  原來是夢,還好是夢。


  馬文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之後,心情立馬又沉重起來。腦袋裏有什麽東西正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墓地裏特有的野槐楊,被風吹動枝葉的時候會發出的那種聲音。


  這讓馬文有些恍惚地意識到,也許夢中的內容,竟有一部分是在現實生活中真實存在的。


  比如,馬文的腦子裏確確實實有一座墳墓這件事。


  即便馬文竭盡全力想否認這個事實,即便他想把自己腦子裏有一座墳墓這件事情當成是一場夢。


  可是,頭痛的感覺是真實存在的,大腦裏,一口棺材蓋反複打開又關上的時候,製造出來的那種刺耳,令人膽戰心驚的噪音,也是真實存在的。


  禍不單行。


  一覺醒來,馬文突然間又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事實上,他的真實姓名不是叫馬武,而是叫馬文。


  可是在這段時間裏,馬文的老師和同學們,包括他的父母在內,全都把馬文的名字錯喊成了馬武。


  破碎的記憶像是一根生了繡的針一樣,在馬文渾渾噩噩的大腦裏深深淺淺地來回穿刺著。


  他不知道,同學們,老師們,包括他的父母在內,為什麽全都叫他馬武。他的名字明明叫馬文才對。


  馬文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開始混淆他的姓名的。又或者,他們在合謀些什麽,他們是否是有意為之?也許,他們眾口一詞,隻是想把馬文變成另外一個人,變成他們口中的馬武。


  馬文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叫自己馬武,他更加不知道馬武到底是誰。馬文的記憶出了毛病,這讓馬文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但是有一點馬文可以確定,他的的確確叫馬文,而不是馬武。


  最近一段時間,馬文經常會忘記自己是誰。


  馬文不知道,這種狀況持續了多長時間。因為他想不起以前的很多事情,所以隻好用最近一段時間來籠統地加以概括。


  最近一段時間,馬文又瞞著自己的媽媽,在老師那裏請了一個星期的病假。


  老師很爽快地給馬文批了假條,甚至都沒有多問兩句。諸如“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嚴不嚴重,要不要幫你聯係醫院,或者聯係你媽媽?”這樣的客套話。


  看得出來,班主任不太想和馬文說話。究其原因,馬文時常語不驚人死不休,身上似乎還自帶著一股陰冷之氣,著實讓人害怕。尤其是馬文看人的眼神,帶著一股讓人難以理解的冷漠和決絕。


  馬文有病?馬文的確有病,這一點在他就讀的整個高二四班裏,都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馬文不僅身體有病,而且腦子也有毛病。這兩點疾病,已經非常嚴重,似乎是馬文與生俱來的頑疾。


  但是總是把馬文叫成馬武的那些人卻認為,馬文身上和腦子裏的病,是最近一段時間才患上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馬文骨瘦如柴的身體,即將油盡燈枯。走幾步就喘個不停的體質,著實讓生性柔弱的女同學都自愧不如。


  所以當天還沒有完全亮,就要早起跑步的女同學,想要借口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而不想跑步,卻意外地發現馬文正撐著一副殘體,站在班級隊伍裏,站在大風中央苦苦堅持的時候,她們就羞於把早就想好的借口說出來了。


  因為她們知道,即便她們厚著臉皮以身體不適為理由,希望免除當天圍著操場跑十圈的跑步任務,班主任也會毫不留情地一口懟回去:身體不適?你有多身體不適?就算你再身體不適,能有人家馬文身體不適嗎?可是你看,即便身體再不適,人家馬文不也頂著夜色,堅持在大風裏了嗎?

  我去,我就說這麽一句,班主任至於說一大堆繞口令等著我嗎?本來早起就頭昏腦脹的,現在聽了班主任的話以後,更暈了。切,都怪那個馬武……


  一天還沒正式開始,馬文什麽都還沒做呢,就躺槍了。


  灰蒙蒙的操場上,經常能聽到類似的女生抱怨的聲音。嗲嗲的女聲,喉嚨裏像是粘著一塊口香糖,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馬文即便不麵對麵確認其人是誰,馬文也知道那是自己班的女生在發牢騷。


  馬文的腦子有病,這純粹是同學們的猜測。馬文時不時會說出一些,不像他本人會說出的話。而且用詞恐怖,語氣驚悚,不得不讓人胡思亂想。


  不過馬文的媽媽已經多次帶著馬文去各種大醫院檢查過了,像頭顱CT、頭部磁共振平掃、頭部磁共振血管成像、頭部磁共振彌散成像,頭部磁共振波普成像、頭部功能磁共振成像和彌散張量成像,還有頭部血管造影,諸如此類等等。這些與腦部有關的檢查,不管有用沒用,馬文的媽媽都讓醫生給他全套來了一遍。


  就像醫院是他們家開的,做這些檢查不花錢一樣。


  然而醫學檢測結果均顯示,馬文的大腦一切正常,沒有任何異樣。


  醫學上檢查的結果顯示馬文的大腦沒毛病,但是現實生活中,馬文確實時常會做出一些異於常人之事,還會說出一些非常不合時宜的話。這讓錯把馬文當成馬武的人開始猜測,是不是馬武中邪了,被不幹淨的東西附身了?


  聽說,一個人被不幹淨的東西附身以後,無論是身體,還是大腦,都會變得不正常。


  而且這些身體和大腦上的不正常,一般情況下,在正規醫院還檢查不出來。隻能請驅鬼師作法,來驅逐附身在人身上的不幹淨的東西,才能治愈這些怪病。


  也有人猜測,可能是馬武最近受到的刺激太大了,一時間腦子轉不過來,所以才一頭紮進了死胡同。整天被各種胡思亂想左右的大腦,時間久了,腦子可不就越來越不正常了。


  無論是哪種可能,馬文的媽媽都試過了。接連兩個月,她幾乎每天帶馬文遊走在各大正規醫院裏,帶著馬文看穿著各種奇裝異服,嘴裏念念有詞的驅鬼師,還帶著馬文看了許多神情古怪的心理醫生。


  幾次三番地折騰下來,馬文的媽媽終於把她這幾十年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私房錢,全部都花完了。


  而這些私房錢,已經是馬文家現在全部的積蓄了。


  馬文的爸爸原本是聖城市一家三甲醫院比較權威的外科主任,平時很能掙錢。而且在醫院裏位高權重,加上他職業的特殊性,通常一個決定就能左右一個人的生死。


  平時找馬文的爸爸辦事的人很多,希望他主刀給患者治病的有錢人家的家屬更是各種賄賂,各種塞紅包,馬文的爸爸由此撈了不少油水。


  可是由於近些年,整個醫院致力於整治各種貪汙受賄,不把致命救人當第一己任,而是把誰私下裏給的好處多就優先給誰的親屬治病的那些不合格的醫生。


  經過一波又一波地調查下來,馬文的爸爸最終毫無意外地被拉下了馬。


  雖然馬文的爸爸事先做了很多疏通工作,但是最後還是難逃醫院的追究,法律的製裁。這正是應了那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也許正義會遲到,但是正義永遠不會缺席。


  馬文的爸爸被查出受賄數百萬錢財之後,國家不僅凍結了他名下所有的財產,接下來迎接他的還有牢獄之災。因為他這些年不僅僅是收受賄賂了那麽簡單,他還利用職務之便,一手製造過一起“醫療事故”。


  現在已經查明,所謂的“醫療事故”,不過是因為病人家屬沒有滿足“某些人”無理的要求,結果因為某些人心情不好,遲遲不給安排手術,最終耽誤了最佳手術時機。


  ……


  無論如何,馬文的爸爸倒台之後,馬文那個原本顯赫的家庭,一夜之間窮困潦倒的連他們老家農村裏的貧困戶都不如。


  家道中落,馬文也從一個富二代,變成了一個不僅連溫飽都成問題,還要受很多人歧視的人。


  畢竟,擁有一個貪汙受賄,白白穿著本該治病救人的白大褂,卻罔顧生死的爸爸,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


  一下子從一個有錢有勢,耀武揚威,在學校裏備受同學們追捧的富二代,變成了一個窮困潦倒,還被人看不起的“小癟三”,所以同學們有理由相信,“馬武”一定是受不了這個巨大打擊,所以才導致精神錯亂,腦子出了問題的。


  好在,在馬文的腦子裏,他一點都不記得自己是富二代的生活。事實上,記憶出了問題的馬文,對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正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在所有認識馬武的人看來,馬武的爸爸倒台不過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原本身強體壯,能說會道,城府很深的馬武,竟然變成了一個腦子不正常的病秧子,不免讓人唏噓。


  畢竟,他還那麽年輕,還隻是一個高中生而已。


  很慶幸馬文的媽媽,早在五年前就和他的爸爸協議離婚了。不然馬文媽媽名下的財產,也難逃被凍結的命運。


  不過離婚以後,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馬文的媽媽和他爸爸依然住在同一個房子裏。


  就在所有自認為認識馬文的人,都口口聲聲說他變了,變得不正常了的時候。馬文卻在思考一個問題,也許所有問題的症結不在自己,而在別人。


  也許事實情況是,馬文從出生開始,一直都是這個病怏怏的樣子。不僅身體有病,而且腦子也有問題。那些自認為認識他的人,隻是錯誤的把他當成了別人,一廂情願地把他當成了一個名叫馬武的人罷了。


  所以,老師和同學們討厭的那個人,不應該是馬文,而是馬武才對。馬文隻是被當成了替罪羊,莫名其妙地替別人背了黑鍋。


  馬文想,他們既然會把自己誤認成那個叫馬武的人,若非有意為之,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性了:自己和那個叫馬武的人,長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所以,馬文和馬武的關係,很有可能是,雙胞胎兄弟。


  如此一來,也就很好的解釋了,為什麽馬文的媽媽叫了自己那麽久的“馬武”,卻沒有發現她麵前的那個人其實不是馬武,而是馬文的原因。


  現在問題來了,如果馬文真的是被別人誤認成了馬武的話,那麽真的馬武去哪裏了?


  還有,這樣理解事情,究竟有沒有漏洞呢?馬文的腦子很是混亂,不能再繼續思考下去了。


  馬文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飯了,現在,他要把從夥食費裏省下來的錢,在學校附近租一個小單間。


  住在學校宿舍裏,對馬文來說,有太多的不方便。人多口雜,馬文忍受不了同宿舍的男生大聲說話的聲音。


  忍受不了個別人,半夜不睡覺,撐著一對熊貓眼拚命打遊戲的聲音,還有鼾聲如雷的聲音,馬文甚至忍受不了同宿舍的男生那粗重的呼吸聲。


  當然,還有從宿舍裏的各個角落朝著馬文投遞過來的各種嫌棄的目光,以及話題談到一半,發現馬文的存在以後立馬戛然而止,隨即而來的各種不懷好意的竊笑聲,如此種種,這些都讓身心出現問題的馬文不堪忍受。


  所以當馬文的爸爸倒台一個月以後,馬文便向班主任申請了走讀,花二百多塊錢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廉價的出租屋。


  每當馬文腦子裏的墳墓響起淒厲的尖叫聲,和咒罵聲的時候,馬文就會頭疼的厲害。


  腦子裏的棺材開開合合的聲音,更是讓馬文不勝其擾。諸如此類長時間的折磨,讓馬文神經衰弱的越發厲害。


  現在的馬文,特別害怕任何哪怕稍微大一點的響動。他甚至無法忍受有些人吃飯的時候,發出的那種很古怪的咀嚼的聲音。馬文發現,隻要自己一閑下來,腦子裏的墳墓就會高頻率地發出惱人的異響。


  除非馬文睡著的時候,或者完全忙碌起來的時候,馬文才會暫時忽略掉腦子裏的那座墳墓。然而即便是馬文睡著的時候,偶爾也會做和腦子裏的那座墳墓有關的噩夢。


  不過好在,做夢夢到腦子裏的墳墓的情況很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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