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半張臉
坐標：聖城一高。
天氣：大雨
時間：九月一號，距離聖城大學大一女學生墜樓事件，剛好過了兩個月時間。
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獨自走在大雨中。他沒有打傘，也沒有加快腳步躲雨。
少年的心中似乎燃燒著一團火，他需要這場大雨把自己心中莫名燃燒起來的火焰澆滅。他更需要大雨狠狠地衝刷自己的身體，好除去一身的晦氣。
瓢潑大雨好像是直接從天上倒下來的一樣，龐大的雨水聲幾乎淹沒了世間一切的聲音。
比如人們說笑的聲音，在水中跋涉的腳步聲，以及呼吸和心髒跳動的聲音。有那麽一瞬間，在十七歲少年的眼中，整個世界，在大雨中變得死氣沉沉的。
形形色色的行人撐著各種顏色的雨傘，行色匆匆。為了擋雨故意壓低的傘簷，剛好遮住了大部分人的上半張臉。
隔著混濁的雨水看過去，那一個個的半張臉，給人的感覺有些嚇人。像是各懷鬼胎，不敢以真麵目示人人皮麵具。
天空陰沉的厲害，好像隨時都有塌陷的危險。記憶中，似乎每次九月一號剛開學的時候，都會下一場毀天滅地一般的大雨。
變本加厲的大雨像是在發泄著什麽，或者在控訴著什麽。
少年的眼底如同潛伏著一片深淵，漆黑一片，甚至比頭頂上那片陰沉難解的天空還要陰沉幾分。然而他的臉色卻慘白的厲害。
少年名叫夏凡，是聖城一高、高二四班的學生。
走在大雨中的時候，夏凡感覺到自己的臉是冰涼的，但是他的眼眶卻異常滾燙。臉上不斷有液體滑落下來，夏凡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雨水。
如果是眼淚，那一定是因為被人冤枉，流出的委屈和憤怒的眼淚。如果是雨水，也一定是委屈和憤怒的雨水。
不過夏凡猜測，那幾滴質感不同尋常的液體是雨水的可能性比較大。因為夏凡是一個不會哭的人，從夏凡的眼睛裏，似乎流不出眼淚來。
甚至在夏凡剛出生的時候，他都沒有發出那聲象征著一條新生命誕生的，足以劃破夜空中的黑暗的啼哭。
經驗告訴他，新學期開始的第一天，基本上都不會正式上課。主要就是發新書、分座位、有的班級還會讓同學們之間做一下自我介紹之類的。
因為除了夏凡這個唯一的插班生之外，現在高二四班的所有學生，包括班主任在內，都是高一二班升上來的原班人馬。所以總體上，同學們之間已經很熟悉了，可以說完全沒有必要再做自我介紹了。
除了分座位的時候有一點小插曲之外（很不幸的，這個小插曲和夏凡有點關係），整體來說，剛開學的第一節課過得還算順利。
接下來為了打發時間，也為了彼此交流一下感情，班主任讓同學們依次走到講台上，分享一下自己整個暑假的所見所聞和所思所想。
其他同學們對剛剛過去的暑假的感受，要麽就是無聊、要麽就是因為去過幾次遊樂園的緣故，感覺還挺刺激的。要麽是，暑假啊，就那樣吧，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唯獨當班主任叫到林素素的時候，她的回答讓全班同學都耳目一新：為什麽整整兩個月的時間都沒能判凶手死刑，為什麽明明抓住了凶手，最後卻又讓凶手全身而退？一定不能放過他，我希望判凶手死刑。
班主任叫林素素的名字的時候，林素素正趴在課桌上睡覺。因為被一摞新書擋住了的緣故，林素素又坐在靠牆的位置，林素素的另一邊是即便坐著，身高也很出眾的夏凡。加上剛開學，老師沒有把注意力特別放在課堂紀律上，所以幾乎沒有人發現林素素在課堂上睡覺。
班主任叫林素素的名字，足足叫了有三分鍾。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夏凡看過去的時候，一個因為黑眼圈很嚴重，看起來像長著一雙熊貓眼的女生，這才慢慢悠悠地在夏凡緊挨著的座位上站了起來。
大家猜測，林素素一定是好長時間都沒有睡過覺了。很有可能，已經有兩個月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因為她剛說完“我希望判凶手死刑”這句話的時候，腳下便一軟，纖瘦的身體像瞬間垮下來一樣，一頭栽倒在同桌夏凡的懷裏，再次沉沉地睡了過去。
同學們幾乎都知道，兩個月前轟動整個聖城市，乃至震驚了整個國家的白雲酒店少女墜樓案的女主角，那個受害人，就是林素素的姐姐。
當夏凡的身體和林素素的身體接觸到的一刹那，夏凡的大腦像是突然被閃電擊中一般，瞬間一片空白。
那種很明顯的刺痛感，就像手一不小心被燃燒的火柴燙了一下似的。那是一種對夏凡來說，很奇怪的感覺。
好在被電流擊中的感覺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因為出於本能，夏凡立馬把林素素推開了。
還好，林素素的上半身重新依附在了她自己的課桌上，沒有摔著或者碰著。萬一剛才夏凡推開林素素的時候用力過猛，讓林素素直接和硬邦邦的地麵來了個親密接觸，後果還真不好說。
夏凡可不想自己剛分到一個新班級，就惹出麻煩來。
“夏凡，這位新同學，你叫夏凡對吧？”班主任的女高音聽上去有點尖銳，這讓夏凡的心立馬緊張起來。
班主任在這個時候叫夏凡的名字，肯定沒好事。無論是想質問夏凡剛才為什麽會如此粗魯地推開自己的同桌林素素，還是讓夏凡走上講台，和同學們分享一下這個暑假的感受，都是夏凡不願意麵對的場麵。
一個暑假，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夏凡都是在公安局裏度過的。聽說臨睡前和剛睡醒的時候是一個人一天中意誌最薄弱的時候。
每天無論是臨睡前，還是剛睡醒的時候，夏凡都要接受警察叔叔的反複盤問。
“事發的時候，你在哪裏，做了什麽，和誰在一起？監控畫麵裏的那半張臉，是不是你……”
對於一個整整兩個月，吃喝拉撒睡，全在公安局裏度過的夏凡來說，對剛剛過去的這個暑假又能有什麽感受呢？
感覺要死了好吧！
七月三十一號晚上，從“白雲酒店”二十四樓墜落的女生，是林素素的姐姐。
現場沒有直接的目擊證人，也沒有有力的物證可以證明是因為夏凡的緣故，林素素的姐姐才墜樓的。
警察之所以會把導致林素素的姐姐墜樓的犯罪嫌疑人，很快鎖定為夏凡的原因，是因為白雲酒店當晚上班的收銀員，告訴警察事發當晚，她曾看到夏凡和林素素的姐姐一同進入酒店。
林素素的姐姐在白雲酒店開的房間號是2402，有酒店保潔阿姨也看到過林素素的姐姐和一個年輕男子一同走進了2402房間。
可是直到林素素的姐姐墜樓發生，直到警察趕到現場的時候，都沒有人看到“那個年輕男子”從林素素的姐姐開的房間裏走出來過。
奇怪的是，警察第一時間趕到2402號房間的時候，房間是從裏麵反鎖著的。警察讓酒店員工拿來備用鑰匙打開2402號房間的時候，房間裏已經空無一人。
“那麽，那個年輕男子去哪裏了？”
疑問，很快在警察的腦海裏擴散成一片陰霾。
當晚，警察立馬查看了白雲酒店裏的監控錄像。然而，酒店裏在白天還一直正常工作的監控錄像，卻偏偏在那一晚出了故障。
當警察詢問收銀員那個“年輕男子”的長相的時候，收銀員向警察描述的年輕男子的形象和現實中的夏凡並不完全相符。
具體來說，是兩人的氣質一點都不一樣。對於同一張臉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這一塊，收銀員本人也感到很迷惑。
收銀員口中在酒店裏見到的那個年輕男子，看上去要比收銀員印象中的“他”看著稍微成熟一些。也許是因為留著不同發型的緣故。
根據收銀員的描述，當晚的年輕男子看上去很平易近人，個性好像很陽光、身體似乎也很健康，而且愛說愛笑，似乎和林素素的姐姐關係很親密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對關係很好的情侶。
單單根據收銀員對年輕男子的描述，沒有人會把他和從來不哭也不笑，氣質很是憂鬱，而且病怏怏的夏凡聯係在一起。
可是後來，當年輕的女收銀員突然想起自己手機裏有“年輕男子”的照片，並把清晰的照片拿給警察看得時候，一切似乎都有了眉目。
首先，單純從長相上看，那個年輕男子基本上可以肯定是夏凡了。
年輕的女收銀員曾經也是聖城一高的一名學生，因為家境貧困，所以高中沒畢業就輟學出來打工賺錢了。女收銀員也是偶爾有一次路過聖城一高校門口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夏凡。
她看到夏凡長得白白淨淨的，而且帥氣逼人，就一時間少女心泛濫，趁著夏凡不注意偷拍了一張他的照片。
照片裏，夏凡留著幹淨利落的寸頭，儼然一副高中生的模樣，給人一種很樸實的感覺。
而七月三十一號那晚，女收銀員見到的“夏凡”，頭發留得稍微有點長，向後梳的，穿著一身黑色的名牌運動服，看上去好像很有錢的樣子。
警察把女收銀員手機裏的照片，拿給保潔阿姨看了。結果從保潔阿姨那裏也得到了證實：和林素素的姐姐一同進入白雲酒店的年輕男子，單從長相上看，應該就是夏凡。
事發的時候，大概是晚上十點鍾。那個時候，很多人都沒有睡覺。2401號房間和2403號房間都有客人。在警察詢問的時候，他們都非常肯定得說，確實聽到了2402號房間有爭吵和桌椅之類的東西摔倒在地的聲音。
從住在白雲酒店2401號房和2403號房的客人那裏，警察能夠知道的是，事發時屋子裏除了林素素的姐姐外，還有別人存在。
從女收銀員和保潔阿姨那裏，幾乎可以確定和林素素的姐姐一同進入2402號房間的年輕男子就是夏凡。
聖城這個地方經常刮龍卷風，說來也夠懸乎的，據說林素素的姐姐從二十四樓墜落的時候，地麵上剛好刮起一股龍卷風。
正因如此，林素素的姐姐從二十四樓墜落，才沒有當場摔死。非但如此，從外表上看，林素素的姐姐似乎也沒有受到明顯的外傷。
但是從那天以後，林素素的姐姐就一直處於昏迷狀態。
林素素的姐姐被抬上救護車上的時候，她的左半張臉紅腫的特別嚴重，有一個顯而易見的紅手印。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的警察，成功地在林素素的姐姐的左半邊臉上提取到了夏凡的指紋。
按照以上的證據，幾乎可以確定夏凡就是導致林素素的姐姐墜樓的凶手無疑了，但是當警察把夏凡傳喚到公安局的時候，夏凡卻給出了自己不在場的證據和自己不是凶手的理由。
證據一：林素素的姐姐墜樓的那個時間段，夏凡正在距離白雲酒店五十公裏之外的青海大道上跑步。
青海大道上有監控，一查便知。有圖有真相，這就是強有力的物證。
證據二：那一晚，夏凡是和自己的好朋友羅頌一起跑步的。羅頌可以給他作證，夏凡有可以證明自己不在事發現場的證人。
警察隨即調取了青海大道的監控錄像，也對夏凡口中提到的羅頌進行了詢問，結果事發的那個時間段裏，青海大道上的監控錄像上確實錄到了夏凡跑步的身影。羅頌也表示，可以用他自己的人格擔保，七月三十一號那晚，他們確實一起在青海大道跑步來著。
夏凡強調自己不可能是凶手的理由除了上麵提到的沒有作案的時間之外。夏凡還一再強調，自己根本不認識林素素的姐姐，所以沒有作案動機。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警察也一時間沒有了頭緒。負責那個案子的中年男人，大家都叫他李隊，已經從警二十一年，據說還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離奇的案情。
明明已經找到了證據，明明似乎已經確認了凶手，但是仔細想想，一切又都不對了。
據白雲酒店的店長透露，酒店裏雖然有兩個電梯，和一個員工通道可以從二十四樓下到一樓，但是整個酒店就隻有一個大門出口。
那就是緊挨著收銀台的大門出口。
女收銀員說，當晚因為客人不多，再加上她對“那個年輕的男子有種好像在哪裏見過”，卻一時間又想不起來的感覺。
可是越想不起來，又越想想起來，於是對年輕男子的興趣也就越來越深。
自從年輕男子走進去往二十四樓的電梯裏以後，女收銀員便一直想再見年輕男子一麵，看能不能想起他來。但是年輕男子自從走進酒店後，就一直沒有再出來。
直到悲劇發生，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的警察封鎖了酒店以後，女收銀員也沒有看到年輕男子的身影。
真是聞所未聞的怪事，2402號房間的門從裏麵反鎖著，既沒有人看到年輕男子從房間裏走出來，更沒有人看到年輕男子從收銀台前經過，走出酒店。
那麽，年輕男子究竟去哪裏了呢？
還有，同一個人絕對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不同的地方。
青海大道那裏有明確地記錄著夏凡跑步的監控錄像的時間，但是白雲酒店這邊，白天還好好的監控錄像，卻好巧不巧地在晚上壞掉了。
加上酒店裏的工作人員沒有人能具體指出，林素素的姐姐和年輕男子一同入住酒店的時間點，隻說出了一個大概的時間。所以現在一切的破案關鍵就在於，如何確定年輕男子進入白雲酒店的具體時間。
此案一出，僅僅兩個晚上的時間，網絡上已經炸鍋了。各種匪夷所思地猜測層出不窮，一時間真真假假都難以分清了。
就在事發第三天晚上的時候，一個匿名的網友在網上發布了一段視頻：視頻的內容剛好是林素素的姐姐墜樓前後三分鍾的錄像視頻。
原來，在事發的時候，住在白雲酒店對麵的快捷酒店裏，同樣是二十四樓的一個熱心網友，無意中用自己的手機拍下了這悲慘而詭異的一幕。
慶幸的是錄像上有確切的時間，但是遺憾的是，錄像隻拍到了年輕男子的下半張臉。
錄像視頻顯示，在林素素的姐姐從陽台上墜樓之後，緊接著出現在陽台上的，是一個目測身高應該在一米八以上，撐著一把黑色雨傘，穿著一身黑色運動服的男子。
他的上半張臉剛好被特意壓低的傘簷遮住了，處於一片陰影裏，完全看不清楚。
所以，錄像視頻裏隻能看到在屋裏打著一把黑色雨傘的黑衣男子的下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