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無恥得理直氣壯
短短幾個小時不見,厲澤勳像變了一個人。
眼睛裏布滿紅血絲,神情陰鬱,逆光剪影中,蒼涼落寞,像一隻落單孤狼,用堅硬外殼,遮掩起疼痛的傷口。
腰杆依然筆直,似一麵永不塌方的牆壁,他的冰冷,原是偽裝自己的武器,牆壁之中,非鋼筯水泥,隻有他的血肉,他的鐵骨。
簡珂悄悄走進來,一言不發,打開衣櫃找衣服,厲澤勳立在窗前,背對於她,如不會動搖的雕像,仿佛已經站了許久許久。
簡珂想說點什麽,話語噎在喉間,又張不開嘴。屋子裏壓抑而沉悶,不管說什麽,都有可能星星之火,瞬間燎原。
厲澤勳現在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火藥桶。
找好衣服,悄悄退出,簡珂向樓上的觀察室飛奔而去,到了門口,把衣服送到護士手裏,簡珂又飛奔著回來,連電梯也沒有等。
萬幸,416的房門沒有鎖上,她輕輕推開,悄悄走了進去,再關好門。
他仍立在窗前,老僧入定,周身散發著冷冽的氣息,吞噬掉時間的流逝。
等待,永遠是漫長而折磨人的。
“厲小姐目前還算穩定,已經睡著,睡夢中會偶爾喊幾聲,心跳時高時低,血壓穩定。”簡珂氣喘籲籲,一口氣將這些消息匯報完畢。
厲澤勳終於被驚動,轉身打量她:“這麽快?”
“我跑著去又跑回來的,我有告訴過你啊,我跑步很快的。”
簡珂難得開句玩笑話,他們同時想起來,相識之初,簡珂到厲家照顧嘉赫,厲澤勳問過她,跑得夠不夠快。
她的胸口不停起伏,顯然剛才用力過猛,未施粉脂的臉頰,因為跑得太快,被染上紅丹丹的彤雲,漂亮的秋水般盈盈動人的雙眼,一瞬不瞬的看著厲澤勳,有安慰,也有鼓勵。
“何必。”
厲澤勳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簡珂見厲澤勳並沒有讓她滾,抽了兩張衛生紙,蹲在地上撿那些摔碎的瓶膽碴兒,碎碴太細小,一些撿不起來的,她索性用手指去粘起來。
“哎呀!”一聲輕呼,手指被劃出一道口子,越細小的碎碴兒,邊緣越四分五裂,更加鋒利。
身前被高大的陰影籠罩,簡珂暗恨自己怎麽沒控製住,非得喊出聲來。
“我不是故意引起你注意的,我隻想收拾幹淨些,等厲小姐回來了,屋子裏幹淨整潔。”簡珂站起身,小聲地向厲澤勳解釋。
“你是保潔嗎?你是下人嗎?我厲家給了你錢嗎?非要做這些粗活,非要在我麵前受傷博取我同情!你現在知道了,我家也有病人,我妹妹,我親妹妹!
我連自己的親妹妹都救不了,我也救不了你媽,不要再演戲了!
滾,你給我滾,越遠越好!”
厲澤勳在簡珂耳邊咆哮,孤狼發怒了,每一聲怒吼,都是最悲切的哀鳴。
簡珂轉身,朝大門走去,厲澤勳哈哈大笑:“對,這就對了,遠離我,我不是什麽救世主,那幾支藥,給小雪用還不夠,除了答應你的那一支,我不可能再給你,不要抱有幻想了!”
“啪嗒”,房門從裏麵扣死,厲澤勳的怒吼戛然而止,出乎他的意料,簡珂沒有走出去,而是扣上房門,又折了回來。
她走到他的麵前,揚起頭,定定地看著他。
他真是個好看的男人呢,即使在生氣,即使在流血,也好看得叫人心碎。
英挺的眉毛擰成一團,仿佛一道屏障,徒勞的想遮住心事,偏偏瞳仁兒深處驚濤駭浪,亂玉碎濺,即使沒有血跡,也一片血肉模糊。
漂亮的嘴唇緊抿,怎麽可以有這麽漂亮的嘴唇呢,比女人的還好看,粉若驚梅,忍如堅石,說出來的話,都不是他的真心話吧?
簡珂翹起腳尖,雙手捧起厲澤勳的臉,朱唇迎上去,印在他好看的嘴唇上。
他木木地任她親著,簡珂心無旁騖,細細的,溫柔的,鎮定的,也是慌亂的。
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他藏起疼痛的樣子,太叫人心疼。
她已經做好了與他玉石俱焚的準備,她從來不知道他這麽難,是她欠他的。
“嗬……”
厲澤勳終於忍不住,將簡珂粗暴地推到牆上抵住。
簡珂的大腦一片空白,有什麽東西炸裂在空中,將自己炸成碎片,她分不清楚。
他應該同樣也分不清楚,那吻時而探尋般纏綿悠長,時而激烈得想找到答案,時而又放棄這一切疑惑,拋開一切雜念,吻得純粹而動情。
直到快要窒息,兩人才舍得分開,天已經大黑,他們近在咫尺,模糊的麵部輪廓,在對方明亮的瞳孔裏,找得到自己小小的倒影。
簡珂恢複知覺,嘴唇火辣辣的,肯定是腫起來了。
“你回去吧,布布需要照顧。”
“沒關係,有卿餘在。”
一問一答,再無聲音,兩個人仍麵對麵站著,簡珂忽然覺得厲澤勳帶給她的那種想逃的壓迫感不見了。
他們麵對麵,她卻感到溫暖,有些什麽,不一樣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藥是你妹妹的救命藥,我太無恥,太自私。”
簡珂向厲澤勳道歉,自從知道了厲澤雪的存在以後,無邊無際的自責,一直折磨著簡珂。
厲澤勳沒有說話,簡珂又自顧自開口:“如果厲小姐需要十支藥,下周,我媽媽那支藥,不要用了。”
說這句話時,她的眼中湧出眼淚,多麽艱難的一句話,她可以為了救媽媽犧牲自己,甚至去偷,去搶,可她,沒有權利替代媽媽,掠奪另一個女孩子年輕的生命。
他低頭,吻掉她眼角的淚珠:“那藥,最多用三個療程,一個療程三支,餘一支給伯母,可以。”
“可如果這樣,你便不能研究藥方,無法再製。”
簡珂咬著嘴唇,難得的,厲澤勳那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裏,竟滑過一抹稍縱即逝的淺笑。
“你很聰明,布布像你。”
他在誇她嗎?簡珂低下頭,她若真的聰明,就不會幹如此愚蠢的事情,無恥得如此理直氣壯。
他們麵對麵,他們各自的問題都還沒有解決,厲澤雪還沒有度過危險期,唐月碟還像個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
可他們不再那麽恐懼害怕了。
兩人並肩坐下,什麽也不說。
他們的手,輕輕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