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秉公之事，狼煙再起
赤焱川，鼎忠堂。
鼓響三通，身負“複興大唐”之重任的豪傑名士們魚貫入殿，分立兩旁，麵色皆是沉重不已。早在數個時辰之前，鹽州戰敗的消息就已傳遍了整個赤焱川，搞得裏裏外外都人心惶惶。尤其這次戰敗的主將、竟然還是排行老大的段白城首領！更讓眾人感到震驚與不安——畢竟，段白城可是整個赤焱川軍事能力最強的人啊。在他親自出馬的情況下，如果連拓跋雄這樣的小角色都搞不定，那還談何與黨項、大宋爭鋒？還談何複興大唐？！
前途多舛，前途多舛啊。
“元帥到！”
隨著一聲通傳，眾人立刻停止了竊竊私語，整齊劃一的半跪下去，向那個大步走上帥位的男人致以最高的敬意。雖然他們已經開始為自己的前程感到擔憂了，可這卻絲毫不影響李勝宗在他們心裏的地位。那是傳奇，一個活生生的傳奇啊！而像他那樣的人，又會如何去處置作戰失利的段白城呢？是大義滅親，還是……
不管怎樣，今日，都注定會是烏雲密布的一天。
李勝宗端坐於帥位之上，俊朗的麵容一如既往地平靜，讓人無法看透。這也算是他的招牌本領之一了，盡管年輕，但他卻早已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高級境界。不僅如此，他洞察人心的功力同樣一絕。就比如眼下，哪怕整個鼎忠堂內都靜悄悄的、寂然無聲，他也還是能通過點點細節，敏銳的察覺出每個人的那點小心思。
無非就是想看看自己會不會秉公執法、合情合理的處置段白城嘛。李勝宗輕笑一聲，隨即重重拍了拍帥案，以此示意眾人起身後，他才對左右親衛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去將段白城帶上殿來。
哦不對，說錯了。不是帶上殿來，而是押上殿來。段白城身為一名優秀的將軍，思想覺悟肯定是一等一的。所以當他回了赤焱川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自己捆了起來，跪在鼎忠堂下候罪。
待李勝宗的親衛將其押（或者說架）上大殿後，所有人都驚呆了。這位昔日叱吒風雲、豪氣衝天的鐵血將軍，如今卻如階下囚似的狼狽至極。不僅整個人像是從血水裏打撈出來的一樣，就連身上的甲胄，也是破破爛爛的，毫無半點形象可言。
“元……帥！”見了李勝宗，滿麵汙塵的段白城再也忍不住了，當即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一時間泣不成聲，“鹽州一戰，我軍大敗！數萬兵馬損失殆盡，更有七首領忠勇，奮戰至最後一刻，不幸……不幸被敵軍所擒！萬般過失，皆在於我！懇請元帥降下重罰，以平……三軍之心！”
此話一出，頓時引起了陣陣驚呼。顯然，眾人雖然早就得知了鹽州戰敗的消息，但七首領李襄被俘的事情，卻是到了此時此刻才知曉。霎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最上首，能有本事將這件事情壓得如此嚴實的，整個赤焱川上下，也隻有……
鼎忠堂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了起來。但身為全場焦點的李勝宗，卻並未急著開口，而是微微仰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麽事情。良久良久，他才幽幽的長吐了口氣，緩緩打破了這片沉默：
“自古以來，勝敗、皆乃兵家常事。一場戰爭的失利，其實算不得什麽，知恥而後勇才是最最重要的。站在個人的角度上，我可以、也願意繼續相信你的能力；但是！國有國法，軍有軍規，吃了敗仗而不嚴懲，又將何以服眾？！站在龍武軍大元帥的角度上，我……必須得公事公辦！”
“左右聽令！將段白城拖下去，梟首示眾！！”
“是！”
這下子，殿內眾人可不能再繼續無動於衷了。要知道，段白城可是赤焱川的頂梁柱啊，把他給殺了，不等同於自毀長城嗎？於是紛紛出班叩首，替後者討饒求情。一開始，李勝宗還表現得有些不太願意妥協，但隨著求情的人越來越多，最終，他也隻好“無奈”地表示：既如此，那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且拖下去重杖八十，以儆效尤！
重杖八十，已經是極為嚴重的懲罰了。挨這一頓下來，不死也得脫層皮！但大家心裏都清楚，這已經是李勝宗在盡最大的努力去保護段白城了。畢竟吃了這麽大的敗仗，又折了元帥平日裏最疼愛的義妹，要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你給放了，那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啊！現在吃些皮肉之苦，總比抬出去殺頭要好吧？至於你段白城能不能熬過這一劫，那就得看你自己的造化嘍！
段白城被帶下了殿去，等待他的，將是冰冷無情的懲罰。目送著前者佝僂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視野中後，李勝宗才重新清了清嗓子，往下說道：
“所有人，聽著。”
“我知道，諸位一定是在暗暗責怪，責怪本帥隱瞞了七首領被俘的消息。沒關係，本帥理解你們的心情，但你們也要理解一下我。在我看來，這種恥辱不該鬧出太大的動靜，隻宜暗中悄悄解決。一旦動靜大了，那麽對我赤焱川上上下下的軍心和士氣都有很大的影響。所以，從大局出發，本帥才不得不選擇了隱瞞。”
“至於有關解救七首領的事情，請諸位盡管安心。其實早在兩天之前，我就已經收到了鹽州方麵的敗報。那時候，我就秘密令三首領鶴發鬼前往龍州，去與拓跋雄交涉了。算算時間，現在三首領應該已經進了龍州城、在與拓跋雄麵對麵的談判呢。聽聞，拓跋雄在鹽州一戰中收納了不少投降的洪州兵，那麽、他就必定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戰果！而在這種關頭，隻要是聰明人，一般都不會拒絕我們的提議的。”
“當然，不僅僅是我們這幾位首領。隻要是聚集在我大唐旗下的，哪怕是一個小卒，哪怕是一個馬夫，我李勝宗、也會在其危難之際拚盡全力的去搭救他！即便是賠上全部身家，也在所不惜！！”
“元帥高義！我等願誓死相隨，複興大唐！複興大唐！！”
李勝宗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無疑是給了眾人一個滿意的答案。其實，這話中有多少是虛的，多少是實的，所有人心裏都明亮著呢。但一碼歸一碼，摻水的酒不好喝，卻也不醉人啊。你要是連這點虛的都不願意說給大家聽了，那就是嚴重的態度問題了。而自古以來，態度一般的領導者，最後的下場注定都是淒慘的。
“那元帥，我等何時再出兵龍州，一雪前恥？！”就在這時，底下忽有一偏將出班，扯著嗓子問了這麽一個應在情理之中的問題。短暫的沉默之後，整個鼎忠堂再度沸騰了起來！隻不過這一次，所有人的態度都出奇的一致——救回七首領之後，立刻兵發龍州！報仇雪恨！！
六首領死在了拓跋雄的手上，七首領眼下又被其所擒，大家夥兒要說不憤怒是不可能的。但奇怪的是，李勝宗的神態卻依舊古井無波，任憑下麵吵得再凶，他也沒有絲毫動容。直到聲音漸漸小下去了，他才微笑著安撫起了眾人：
“諸位不必如此，報仇是遲早的事情，但卻不是眼下。不管怎麽說，咱們現在首要的大敵還是黨項的李鶴仁，其他一切都該放一放！我可以答應諸位，等過了這段艱苦時光，本帥定親自率軍，掃滅拓跋雄！”
“謹遵元帥之命！”
除此以外，其餘便也無有大事。又簡單聊了聊西北局勢之後，眾人便紛紛告退。李勝宗又在帥位上閉目養神了片刻，隨後才站起身來，朝著後廳走去。不料，剛轉過二廊，就有一中年美婦在數名婢女的陪伴下迎了上來，神色擔憂的問道：
“我兒，事情怎麽樣了？襄兒救回來了嗎？”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小唐王李勝宗的義母——沈念君。沈念君，字月容，北海大家之女，早年曾與李勝宗之生母義結金蘭，交情匪淺。故而在後者臨終之際，囑托沈念君收李勝宗為義子，早晚看護小兒，以防其為人不正、橫生事端。
生母遺囑，不敢不遵。所以，素來孝順的李勝宗也一直格外尊敬這位幹娘。哪怕是後來在赤焱川起義、成為了複興大唐的總元帥，前呼後擁，威風凜凜！在孝義大道上，他也從未有過絲毫怠慢。朝夕請安，盡心盡孝，一度成為世間美談。
這廂聞得幹娘問詢，李勝宗連忙拱手答道：“孩兒拜見母親！母親無需擔憂，孩兒已派鶴發鬼前往龍州，去與拓跋雄交涉。鶴發鬼腳力不俗，算算時日，今日也該到了。隻要見了拓跋雄，那不管付出多少錢財，也定是要把七妹救回來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聽到這話，沈念君緊鎖的眉頭這才稍稍舒展了一些。但緊接著，她就又忍不住嘮叨起了別的事情來，“唉，襄兒這姑娘，什麽都好，就是太不安分了！一個女兒家，不愛女紅，卻偏偏喜歡舞刀弄劍！真是……真是不可理喻！不過這回，我倒也不好再繼續撮合你們倆了。聽說，那拓跋雄是從茹毛飲血之鄉來的，極為邪惡！襄兒落在他的手裏，指不定被糟蹋成……”
“母親！”眼看沈念君越說越離譜，李勝宗急忙打斷了她的話，“您這是什麽話啊？！七妹雖然被俘，但也……也不至於會像您想的那麽糟糕啊！還有，您也別老惦記著讓我娶妻成家了。我現在還年輕，正是做一番大事業的時候！不急，不急的。”
“什麽不急？我都替你急死了！”見李勝宗還是一副“不知好歹”的模樣，沈念君頓時有些生氣的責備道，“複興大唐，複興大唐！你就會拿這四個字來搪塞我！可你若不早些成家生子，延續李氏血脈，你手下那些人會怎麽看你？莫說道上的英雄好漢們，就連我這樣的婦道人家，也知道跟著一個沒有後繼者的龍頭老大是不會有前途的！永遠不會！”
“況且，我姐姐生前也是萬般囑托，讓我照顧著你娶妻生子。別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這件事，你必須得聽為娘的！要知道，你現在可是……”
唉，又開始了。望著麵前喋喋不休的沈念君，李勝宗不禁在心底暗暗苦笑。說起來，自己的這位幹娘雖然一直在催促自己早日成家，但她自己卻是終身未嫁。這當然不是因為她雙標，其實當年在接下“義母”這個重任的時候，她也是有屬於自己的良配的。但為了照顧李勝宗，她義無反顧地掐滅了她自己的姻緣香火，忍痛與其良配相忘於江湖。也正因如此，李勝宗才對她格外欽佩、格外感激。以至於當其大談特談“早日成家”的種種好處之時，他隻有低頭挨訓的份，連還嘴都不敢。
“報！”但就在李勝宗琢磨著還得聽多久的說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通稟，“啟稟元帥！伏龍關斥候來報，有一支規模不小的黨項軍已離關隘不到三十裏！看樣子，應該是敵人的先鋒部隊！眾位首領已在關上等候元帥差遣，請元帥速速動身前往！”
“……知道了，退下吧。”
“是！”
黨項人竟來得如此之快，這倒是有些超出李勝宗的預料。而且據斥候所報，光是那先鋒部隊，人數就已經不少了，那麽其後的主力軍又該恐怖到何等境地呢？李勝宗有些不敢想了，當即滿臉歉意的對沈念君說道：“母親，請恕孩兒不孝，今日本該再多陪陪您的，但軍情緊急，孩兒必須得先行告退了。至於孩兒的終生大事……咳，等打退了黨項人，屆時、再聽母親安排就是。”
沈念君也不是不識大體的人，見狀立刻放過了李勝宗：“好吧，我兒盡管去就是。隻是臨陣禦敵之際，還需小心謹慎啊。沙場之上刀劍無眼，務必不要讓為娘擔心！”
“是，孩兒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