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所謂伊人(一)
拓跋雄發誓,這絕對是他活了二十多年以來、最最難堪的一天。不僅闖錯了門,判斷錯了人,甚至還誤打誤撞的看到了些不該看的東西。雖然……咳,必須得承認,眼前的風光確實是美妙無比,但眼下可不是想這些東西的時候啊!如此尷尬的境地,直叫拓跋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怪哉,素來冷靜果斷的明決公竟然也會害羞了?難道他是個不懂人事的雛兒嗎?當然不是,恰恰相反,混跡江湖多年的他,對女人是再熟悉不過了。但是吧,那些煙花風月之地的女人都是些什麽玩意兒?隻要給錢、誰都是爺的賤貨,拓跋雄也從未把她們當成過人來看待。可眼前的這個女子,雖是初次相識,卻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令人隻敢遠觀、不敢褻瀆的純淨神聖之美。特別是當拓跋雄對上她那雙清澈明亮的雙眼時,他的心底就忍不住產生了一種淡淡的負罪感。
“你是誰?”
可下一瞬,那女子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就讓拓跋雄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不是什麽傳統意義上的“抓流氓”或喊救命,而是歪著腦袋、略為呆萌的問了這麽一個……非常沒心沒肺的問題。在確認自己的耳朵沒有出問題後,拓跋雄才有些不敢置信的反問道:
“姑娘,你……你不先喊救命嗎?最起碼也得尖叫兩聲吧?我這都準備捂你的嘴了,怎麽……咳!那個,要不你還是先蹲到桶裏去吧,或者找件衣服披上。不然的話,我的眼睛……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拓跋雄能稱得上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卻絕對不是什麽正人君子。當然,後四個字在很多時候也不是什麽好詞兒,能拿它當作招牌的,多半帶有諷刺意味。但他畢竟還是有底線的,就比如眼下這一茬,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赤裸著站在麵前,他又如何能狠得下心去占其便宜呢?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女子接下去所說的一番話,卻再次震碎了他的三觀。
“這有什麽?”那女子一邊以一種極為平淡、好似“今天吃了什麽”的口吻回答著拓跋雄,一邊就這麽大大方方的當著後者的麵擦拭起身體來,“從小到大,我爹爹和大叔經常讓我褪盡衣衫,說要為我檢查身體,我早就習慣了。你雖然麵生的很,但能進到這裏,想必也是爹爹請來的人吧?既然如此,我就不必怕你。待會兒需要我怎麽配合,你盡管吩咐就是。”
這一段話的內涵實在是太大太多了,直激的拓跋雄連連倒抽了好口冷氣,才勉強緩過勁來。此時此刻,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說這女人外表清純,卻天性放蕩?不不不,絕對不是。此女言談舉止之間,毫無風塵女子的那般賤媚。若真要評價一番的話,那應該隻能是……無知。
對,就是無知。或許在她的腦子裏,根本沒有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所以她才會不知害羞為何物,亦不知如何去保護自己。即便是在麵對一個完全陌生的正常男人,也沒有丁點兒防範之心。
至於這一切罪惡的源頭,應該就是她那殺千刀的父親和狗娘養的大叔了。在心底暗暗罵了一聲,拓跋雄立刻轉過身去,不再讓自己繼續用目光褻瀆這位可憐的女子。可左思右想,他卻是越想越氣。終於,他到底是按捺不住自己那顆想要殺人除害的心了,當即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道:
“你就住在這破地方嗎?那還真夠淒慘的。對了,你的爹爹與大叔,他們都是誰啊?”
“破嗎?我覺得還好啊,”回音很快就從拓跋雄身後響起,“我爹爹,他就是這兒的主人。至於大叔嘛,他說自己是醫聖,在外頭很有名氣。可惜我從來沒去過外麵,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我隻知道,他給我配的藥一直很苦。除此以外……等等,你不是我爹爹請來的名醫嗎?你為什麽會不認識他?你、你到底是誰?”
聽到身後那女子的聲音逐漸顫抖、逐漸驚慌,拓跋雄忍不住輕輕扶額,暗道一聲該死,問話之前怎麽就沒過遍腦子呢?不過,她剛剛說她爹是這兒的主人?還有醫聖?嘶!莫非是……圖瓏達海和雲其疏嗎?!
可轉念一想,拓跋雄又有些疑惑了。不對啊,先前聽說,圖瓏達海隻有一個兒子,叫作圖瓏宣,怎麽這兒又憑空多出了個女兒來呢?怪,真是怪了!
“喂!快點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是誰?!”就在拓跋雄思索之際,身後又是一陣響動。待他再回過頭去時,卻見那女子已經跳出桶外,草草披了件外衣,正舉著一把不知從何處翻出來的短刀、滿臉戒備的盯著他。不過,從那輕微哆嗦的雙手來看,眼前這個柔弱女子根本沒有任何武功在身,完完全全的……呃,就是一頭待宰的小羊羔。
拓跋雄本可以輕輕鬆鬆的奪過她手中的短刀,但他並沒有那樣做。而是在短暫的對視之後,他主動抬起雙手,慢慢向後退了兩步。
“別緊張,我沒有惡意。你看,如果我真是壞人的話,那剛剛我有很多次機會可以傷害你啊。這樣,你先把刀放下,小心別傷著自己。我……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和你交個朋友,可以嗎?”
“朋……友?”
那女子困惑而又笨拙的在嘴裏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雖然不知道她想沒想明白,但見其手中舉著的短刀緩緩垂下,拓跋雄就知道,這下肯定有戲了。當下輕舒一口氣,又試探著問道:
“你說你是圖瓏達海的女兒?那你怎麽……”
“什麽女兒?”不等拓跋雄問完,那女子就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我爹爹從小就與我說,我是他最為驕傲的寶貝兒子。你說的女兒……是什麽意思啊?另一種意義上的兒子嗎?”
“……”
事到如今,拓跋雄終於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子已經不是單純的無知了,而是某種意義上的、被圖瓏達海和雲其疏給完全控製的一個傀儡!顯然,圖瓏達海騙了所有人,他僅有一個女兒,卻對外謊稱她是個兒子,就連這位“圖瓏宣”,也被其蠱惑至今,甚至連“女兒”這兩個字的意思都不知道。
他奶奶的,死老頭可真夠損的啊!對自己的親身骨肉尚且如此,真不知道他的心是什麽做的!
“嗯……光說我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呢,”正當拓跋雄在心裏怒罵著圖瓏達海時,圖瓏宣已經自動略過了“兒子、女兒”的問題,轉而好奇地問道,“爹爹的朋友我隻認識大叔,我自己也從來沒有過朋友。既然你說要與我交個朋友,那最起碼得讓我知道你叫什麽吧?”
“……我叫,拓跋雄,拓跋明決,”拓跋雄頓了一頓,才又繼續說道,“如果你不嫌棄的話,直接喚我‘明決’就行。”
“拓跋雄?拓跋明決?明決?”圖瓏宣疑惑的皺了皺繡眉,一時間神色不禁有些黯淡,“我知道了,這個叫作‘表字’是吧?你別看我這樣,我……我其實的讀過書的!但就是書中意思,都是我爹爹講給我聽的。雖然我沒有問過,但我總覺得……那很長很長的一篇文章,不該是隻有短短幾句話的解釋。可爹爹不說,定是有他的道理的。他太幸苦了,我不能再讓他操心了。”
拓跋雄聞言,雙眼微眯。看來,圖瓏達海不僅染指了圖瓏宣的整個人生,還將她最為重要的思想也給完全控製住了啊。唉,可憐人,你自以為是活在父愛的溫暖之中,殊不知……那所謂的父愛,其實隻是一處冰冷諷刺的囚籠啊。
也許是因為這個話題起的有點尷尬,接下去,兩人都十分默契的沒有再說話。隻是一個開始放下短刀,默默地穿起衣服來;另一個則重新背過身去,雖然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著了,但這樣子還是得做一做的。也不知過了多久,拓跋雄突然感覺到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拍,緩緩扭過頭去、瞧見了那穿戴整齊的玉人兒後,他的呼吸頓時變得急促了起來。
此時的圖瓏宣,完全是一身大家閨秀的打扮。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著,在她白嫩細致的臉蛋上掃出淺淺的憂慮,更添了一份我見猶憐的心動。燭火映照之下,其容色晶瑩如玉,如新月生暈,如花樹堆雪。環姿豔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美的猶似天上仙子,芳華絕代。
“怎麽,我身上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見拓跋雄一個勁兒的猛盯著自己看,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圖瓏宣連忙低頭檢查起了自己的衣裝來,“這套衣服是我最喜歡的了,可我爹爹從不允許我穿這種鬆鬆垮垮的衣服。我隻好等到晚上都沒有人了,才翻出來自己穿著玩兒。難道外麵的人,都覺得穿成這樣很奇怪嗎?”
“呃……沒有沒有!”拓跋雄趕忙連連搖頭,隨即又有些生澀的誇讚道,“我覺得……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那個……非常好看!就是……怎麽說呢……即便是到了外麵,你……你這樣也是天底下絕頂好看的那一個!”
“真的嗎?”圖瓏宣眼睛一亮,嘴角立刻勾起了一抹甜甜的弧度,“謝謝你!從小到大,你還是第一個會跟我說這些的人呢!盡管……嘿嘿,我仍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麽來頭,但是嘛,我相信你應該不是壞人。畢竟壞人,可不會這麽耐著性子來哄我的呀。”
“對了明決,咱們……現在應該已經算是好朋友了吧?那麽,作為朋友,請你告訴我:你會爬樹嗎?”
“爬樹?”拓跋雄怔住了,“你是說,到樹上麵嗎……那自然是會的。”
“真的?太好了!”圖瓏宣立刻來了精神,“實不相瞞,我今天下午采了些小花,編了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花環。可不巧的是,被一隻不知從哪兒來的小野貓給叼走了。我追了它好半天,才把它堵到了外麵的那顆大樹上,但那小貓爬上樹、把花環掛在了樹枝上,就一溜煙的跑走了。我呢,又不太會爬樹,所以才……嘿嘿。”
“原來如此。不過,你當時為什麽不立刻找這兒的下人們,讓他們來幫你拿呢?硬生生的拖到現在,未免太不明智了吧?”
“不行的不行的,”圖瓏宣連忙用力擺了擺手,“爹爹早已下令,每日隻要過了申時,下人們就不允許再在我這住處附近停留了。爹爹說,是害怕他們打擾我休息。況且現在天都已經黑了,再去找他們也有點不好。所以我才……不得不麻煩你了。”
“怎麽樣啊怎麽樣,你到底、願不願意幫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