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澶淵之盟（三）
“……太師他，隻此一句嗎？沒有其他的話了？”
望著階下那半跪於地的瘦小兵卒，端坐於點校台之上、披掛整齊的仲天鷹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問道。
“是的仲將軍，太師僅此一句而已！”那兵卒聞得相問，急忙拱手回答道，“若果真有其他事情需要一並傳達，那小的也不敢欺瞞不報啊！”
“嗯……我知道了，去吧。”
“是！”
待揮走了傳令兵後，仲天鷹又繼續閉目靜坐了起來，似在等候著什麽東西降臨一般。直到、自不遠處隱隱約約的傳來了雜雜碎碎的甲葉子碰撞聲後，他才猛地睜開虎目、挎著佩劍從地上一躍而起！懷著興奮而又忐忑不安的心情，仲天鷹重重的深吸了口氣，隨即用力張開雙臂！以最為崇高的禮節、迎接著那如夢似幻般的場景到來！
隻見那刺眼的耀陽之下，旌旗招展、甲光波鱗！一眼草草掃去，足有八千餘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正在魚貫步入此處。他們行軍有素、沉默寡言，且那逐漸於半空中所彌散開來的恐怖殺氣也在一直無聲的呐喊著——他們，是真正的精銳！真正的百戰之師！
“義山！義山！！”
幾聲頗為親切的“義山”一陣接著一陣的飄入了仲天鷹的耳中，後者急忙循聲望去，卻見是楊延昭等一行數十騎已快馬來在了近前。瞧著這一張張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激動麵孔，仲天鷹不禁愣在了原地。直到楊延昭再次呼喚時，他才有些失神的問道：“楊將軍……他們是……”
“仲將軍！末將宋恩遠，已從楊將軍處得知了仲將軍之意，深感欽佩！特率本部兵馬前來，以助將軍一臂之力！”
“末將海威，早年曾受天波府提攜，苦苦不得思報。但今日，恰是報恩之時！仲將軍莫要客氣，但有所遣，末將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微臣司徒離，拜見仲將軍。某雖是一介文官，但也為仲將軍之忠誠大義所折服。故自告奮勇、願來陣前盡些綿薄之力，還望將軍莫要嫌棄！”
……
不等楊延昭挨個介紹，那一眾人等、或是文官或是武將，便已主動圍著仲天鷹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紹了起來。雖然這場麵的確是亂了些，可無一例外地是，他們每個人的眼中都充斥著高昂的戰意，以及隨時為國赴死的慷慨激情！在這些熾熱的目光包裹之下，仲天鷹的眼睛情不自禁的濕潤了。
有士如此，何愁國家不安啊？！
在楊延昭的協助下，仲天鷹好不容易才安撫住了情緒激動的眾人。而隨後，他又在大宋文武兵將們滿是期待的視線中轉身上了大校台。望著下麵那烏泱泱的人們，仲天鷹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何為打從心底的自豪與驕傲。
“諸位！本來，我仲天鷹是想以必死之決心去做這件事情的，因為這件事……說實話，難度很大，危險也很大。所以最開始，我是不期待有多少人能夠加入進來的。但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眼下竟能匯聚這麽多的忠勇之士！難得啊，真是難得！哈哈哈哈！諸位同袍，我仲天鷹，先在這裏謝過大家了！！”
天地間一片寂靜，隻有仲天鷹激昂無比的話語不斷地回蕩在每個人的心頭之上。到了這個時候，無論是年老的還是年輕的，都在默默地握緊自己手中的武器兵刃。因為他們知道，現在隻是一些開場鋪墊罷了；而接下來，才是要真正地步入正題。
“請諸位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裏，便是遼賊之所在！就在不久前，他們的軍中柱石、蕭撻凜，已經被咱們給殺了！此正是乘勝追擊、為我等戰死的兄弟們以及飽受戰亂之苦的百姓們報仇的大好時機啊！但、是！朝中的一些奸佞，卻在緊要關頭蠱惑聖上，最終決定要議和！聽好了，是議和！是議他媽的和啊！弟兄們，摸著你們的良心、大聲告訴我，你們同不同意？！！”
“不同意！不同意！！不同意！！！！”
沒有一個人猶豫，也沒有一個人遲疑，山呼海嘯般的回答聲轟然而起，直懾雲霄！其中所透露的，都是他們心底無盡的委屈與怒火。是啊，我們為什麽要同意議和？我們憑什麽要同意議和？朝夕相伴的同袍兄弟們死在了戰場上，再也回不去他們的妻兒老小身邊了；邊關百姓十不存九，家家戶戶素縞白服。這一切的痛苦，又豈是那些高居廟堂的貴人們所能理解的？！
大宋是我們在守護的，那我們才是最有資格去決定戰與和的人！在這一刻，哪怕是那些因罪充軍的兵卒們，也全在不顧一切地大聲嘶吼著、宣泄著自己如火般的戰意。身與名之低賤永遠也無法掩蓋人本身的偉大，當他們決定要站在這裏的時候，國家、尊嚴、民族大義以及信仰，便早已勝過了生和死之概念。
“……感謝諸位，感謝諸位，”仲天鷹眼角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就這麽當著所有人的麵、無聲的滑落了下來，“是你們的聲音讓我明白，我華夏子民的血性還沒有死絕！那麽，弟兄們，事先說好，此次我等之舉雖為大義，卻也算得上是叛國了。爾等、可懼？！！”
“不懼！！！”
“縱使前方萬丈深淵，又或許一身百死難悔，爾等、可懼？！！”
“不懼！！！”
“好！好個不懼！哈哈哈哈！”仲天鷹仰天大笑數聲，隨即便在親衛的簇擁下翻身上馬。掛好弓箭、提起長刀後，仲天鷹朝著半空狠狠地一揮兵刃，豪情萬丈的對三軍將士下令道，“那麽！請諸君追隨於我，殺奔遼營，報仇雪恨！”
“遵命！殺奔遼營，報仇雪恨！！！”
……
仲天鷹並沒有打算掩蓋自己的行動，當然，他想掩蓋也掩蓋不住。要知道，這可是八千餘人的大規模調遣啊，動靜哪能小的了？於是很快，大宋朝廷方麵就第一時間知道了。
對這種未經批準就擅自召集、行動的不明軍事行為，朝野上下皆震驚不已。宋帝趙恒急忙命人喚來寇準，先是對其嚴厲斥責了一番看管麾下將士不利後，然後才又憂心仲仲的對群臣說道：
“眾卿，這仲天鷹此時出兵襲擊遼營，無疑是在給我宋、遼兩國之議和增難設阻啊。遼人性烈，且素來睚眥必報，若是在議和之時受了偷襲，定會惱羞成怒、拒絕和平。事關國家長久，諸位卿家請都說一說，此事該如何去處理啊？”
如何處理？奶奶的，要不是你們些個慫貨堅持議和，軍中能有這麽大的反應？！寇準在心裏暗暗罵了兩聲，但明麵上卻還是一副痛定思痛的悔過模樣。說實話，事情鬧到了如今這步田地，也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私聚軍隊、未經聖意便以武將之敏感身份調兵遣將，這幾樁大罪一並加下來……唉，義山啊義山，你可是把天給捅破了啊！此番就算是我寇準，也未必能救得了你啊！
“聖上！”就在寇準暗自歎息之時，在朝中威望甚高的高瓊卻是率先站了出來，朗聲諫言道，“仲天鷹確實是罪不可赦。但其罪之根源，還是懇請聖上仔細思之。試想，如果仲天鷹果真是亂臣賊子一枚，那他又是如何說服了八千餘名將士誓死追隨呢？是不是因為、軍中對與遼議和之事本就怨氣滿滿？仲將軍此舉，不過是順勢為之罷了。真要論起罪來，其實也是情有可原啊。”
“這……”趙恒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不情不願的點了點頭，“倒是有幾分道理。那麽，依卿之見呢？”
見趙恒被自己說動了，高瓊心中大喜，當下連忙補充道：“簡單！既然現在已無法阻止仲將軍的進軍，那就隻能隨機應變了！請聖上暫緩對其定罪，並立刻調集各路大軍予以接應。此時，遼人皆在期待和議的結果，其防備必定不似以往嚴密。如果能在這時出其不意襲之，則遼軍不若全敗、也能元氣大傷！聖上，此乃天賜良機啊，還望速速決斷！”
“荒謬！！”
高瓊話音剛落，一道怒喝便已從其身後響起，硬生生的將話頭從趙恒那兒搶了過去。眾臣望去，卻見是禦史中丞姚大頃滿臉憤怒的出得班來。先是往上一禮，隨後便轉過身來、雙眼直視著高瓊道：“太尉出的好主意！眼下正值太平盛世到來，又如何使我大宋重陷戰火之中？！若依太尉之計，那無論勝敗，最後皆是一碗苦水矣！”
“哦？”高瓊挑了挑眉毛，冷笑著衝那姚大頃拱了拱手，“姚大人這話我就有些聽不明白了。什麽叫無論勝敗、最後皆是一碗苦水啊？還請姚大人詳細說說。”
“說說便說說！”姚大頃一揮官袖，義正言辭的對滿朝文武說道，“那遼人是何者也？契丹蠻夷、邊疆寇亂罷了！而我大宋又是何者也？主宰中原神州，上和天意、下順萬民；中符乾坤、法自大道！現如今，對前者那樣的卑賤之徒，我等天朝上邦卻要開始出爾反爾、不擇手段了？！嗬！諸位、諸位！汝等難道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當年，太祖早有遺訓，我大宋立國，不以軍械武功之威懾，而全以至誠、至信、至仁、至義自處！今若依照太尉所言，或許能貪得一時之勝。可以後呢？四海八荒得知我大宋做出這般言而無信之事，還有誰敢真心實意地臣服？還有誰敢踏踏實實的安家立業？！屆時，萬邦不朝，百姓思亂，甚至是威脅到了聖上之龍位！敢問太尉，如此如此、還算不上是苦水嗎？！”
“更何況，這還是在此戰勝了的前提之下、微臣所做出的預判。但倘若……敗了呢？太尉是知兵的，自當明白‘勝敗無常’的道理。那麽到時候，我們大宋和遼人就不是議和了，而是乞和！屈辱的乞和！放著到手的和平不要，反而去冒險把聖上與國祚都放到火上烤。太尉，您莫不是別有用心吧？！”
“你！！”
這一番話的殺傷力屬實不小，尤其是那最後一句“別有用心”，直把胡子已經花白的高瓊給氣的心崩膽裂、渾身發抖！在哆哆嗦嗦的指著姚大頃好半天、卻想不到任何可以反駁之話後，前者頓覺得自己胸口猛然一陣絞痛！緊接著，又是嗓子一甜、五髒冒紅，恍恍惚惚之間，高瓊竟是一口鮮血直接噴在了聖駕麵前！
“太尉！老太尉！”
“來人！快、快傳禦醫！”
“他媽的一個個傻站著幹嘛呢？都來搭把手啊！”
……
高瓊當庭吐血昏死了過去，可把一眾文武君臣給嚇得不輕。在手忙腳亂的把高瓊送下去醫治後，寇準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隨即搶步上前諫道：“聖上！雖然突發異況，但朝議卻是不能暫止。臣請聖上納高太尉之忠言，速速派兵接應仲將軍！不能再延誤了啊！”
“聖上！微臣反對！”另一邊，姚大頃也是奮力的從人群裏擠了出來，高聲勸阻道，“仲天鷹一人之過，何必影響到國家大局？微臣建議，迅速派出兩路使者，一路嚐試召回仲天鷹，一路火速前去遼營解釋誤會。若真是萬不得已之時……臣請、誅滅逆賊仲天鷹之九族，以平遼人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