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怕
“做的沒食欲,顏色不好看,但我嚐了下,鹹淡還可以,勉強能吃的。”
鄔易覺得她是嫌棄味道不好,坐到她麵前,略有些局促的解釋。
“不是!”
姚蟬勉強勾起嘴角,“有的吃就不錯了,還嫌棄什麽,我就是……”
他神色未有波動,似乎明白她話裏意思,卻沒明著戳開,骨節分明的手朝前推了推,“沒什麽好擔心的,吃吧。”
食不知味的吃了一碗麵。
“好了,我吃過了,你也快些去睡吧。”
“好”
姚蟬看著那個油燈,心下不安穩,再次點了兩個,等屋子裏全都是跳躍的光亮,她這才多了幾分安全感。
手撐著額頭,到底是抵不過睡意,腦袋一歪靠在炕邊。
…………
滿鼻子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明亮潔淨的大廳人來人往,數不清的病患從她身側跑過,她看著那巨大的顯示屏上顯示的時間,伸出手看了看。
是她那雙手。
“姚大夫還愣著做什麽呢?”
正詫異她怎麽回來了時,肩膀被人拍了下,扭頭一看,原來是科室的同事,她匆匆往前跑,見她沒追來,氣急敗壞道,“縣醫院轉來一個剖共產術後出血的病人,現在都送到手術室裏,麻醉師都到了,你怎麽還在墨跡呢?”
對啊,今天是她的手術,她還在愣著做什麽?
迅速跟上她,消毒換上手術服,跟幾個同事嚴陣以待的進了手術室。
“姚大夫,患者神智恍惚,刺激後反應差,全身皮膚黏膜蒼白,四肢厥冷,自助呼吸微弱,血氧側不出,大動脈搏動小時,雙飛呼吸音粗,心率160次一分,心音低鈍……”
一連串專業術語朝她飛來。
“PH,hgb,凝血常規都做了嗎?”
“做了,做了,結果您剛剛不都問了嗎?”
心跳速度加快,這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很久沒有過了。
“好,給予機械通氣,開放深靜脈通道,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生壓治療……
血漿準備,血小板三個治療量,抗休克,扛纖溶,抑酸,保護重要髒器……”
手術室裏人員流動,大家在她發出指令後,全部聚精會神的忙著她的吩咐。
“不好,病患腹腔引流出大量血性液體,凝血功能輕度異常,昏迷加重了,已經休克了……”看著儀器上那些跳動的數字,她汗水流個不停。
怎麽回事,這個產婦不是因為疤痕子宮行剖終止妊娠,術後因為引道流血要把子宮切除了,怎麽現在情況這麽嚴重?
“姚大夫,B超顯示盆腔裏麵有大量的積液,膀胱內壓超出正常值幾倍,現在怎麽辦?”
產後大出血,大量的腹腔積血,優厚腹腔室間隔綜合征,繼續下去,就會引發肺髒、心髒、肝腎功能衰竭!
這條人命就沒有了!
“姚大夫,怎麽辦啊?”
“開腹減壓,小周,你來清理腹腔積血塊,小王,你把紅細胞,血漿血小板的治療量準備出來,剩下的交給我……”
她拿著手術刀,正竭力救治下來的時候,鋪天蓋地的血彌漫在眼前。
她手上,臉上,全都是鮮紅的血跡。
儀器上的數字正在瘋狂跳動,手術室內的燈光忽明忽暗,這種異常狀況使得她猛地抬頭。
這是……
先前的那些同事,身形逐漸飄忽,但大家全都一臉驚恐的看著她。
“怎麽,怎麽回事?”
“姚大夫,患者要做胸腔縫合了,你怎麽把又把她腹腔打開了?”
什麽胸腔縫合。
明明是剖宮產手術啊。
“姚蟬,你在說什麽鬼話?”
“你們到底怎麽了,明明是……”她低頭,但是眼前一幕讓她大吃一驚,原先休克的女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年齡不足十歲的孩童。
手術台上到處是血跡。
她喉嚨翻滾,下意識的去捂住刀口,但無濟於事,血液跟泉水似得往上湧,孩童身子不自然的顫動著,周圍慌張全都是叫聲,而那儀器上的心跳逐漸歸成一條蒼白的平線。
“是你害死了他!”麻醉師摘下口罩,怒目而視。
手上的血,越來越多,她使勁的擦拭,卻全然擦不幹淨。
“是你害死了他,是你殺了人,是你,是你!”
那些熟悉的人,跟她說說笑笑,關係大好的同事,此時全都站在她對麵,不斷提醒,刺激著她,“你還是個大夫呢,大夫是要做什麽?是要救人的!
可是你呢?姚蟬你竟然殺了人,你看你手上的血,你看你身上的血,你對不起你的職業,你是個凶手!”
“對,你是凶手,凶手!”
不論男女,不分親疏,昔日並肩作戰的好友,此時全都嫌惡的盯著她。
“我沒有,我不是,我沒有!”
我沒殺人,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想救人的!
眼淚撲簌簌的從眼角溢出,她不斷的搖頭辯解。
“我不是,我沒有,我真的不知道……”
“姚蟬,姚蟬!”
黑暗裏,有人不斷地叫著她的名字,她淚眼婆娑,睜開眼後,驚訝未消,黑白分明的瞳孔內滿是驚慌失措,毫無焦距的視線努力了許久,才落到對麵那人身上。
鄔易隻穿著裏衣站在她對麵,從他關切的眸子裏,她看見自己冷汗連連,姿態全無的自己。
她睜開眼了,猶且在噩夢中無法抽身。
千夫所指,身敗名裂,在夢中如此難捱的記憶,於現實,不過是須臾。
“別怕,別怕。”他散下了白天束起的長發,平靜的麵容上沒有以往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漆黑的眸子溫暖而又包容的盯著她,輕輕的拍著她後背,“有我在。”
燃燒的跳躍著的燭火,照亮了他大半張臉,他溫柔低語的勸慰,不再是往日神龕內的神像,而是成了有血有肉,生動形象的一個人。
“姚蟬,我在呢。”
和善隨意的安撫響在耳畔。
夜深人靜,自我懷疑跟在理智博弈下,潰不成軍的她,終於落下了一天隱忍的眼淚,她把臉埋到他胸前,跟受傷的小獸般,克製的抽泣著。
“我,我真的害怕。”
如果姚蟬要真的是快意恩仇,沒有道德管束的人,此時大仇得報,隻該有無窮無盡的喜悅,喜悅沒人再在自己麵前礙眼,喜悅平靜生活裏,再沒有威脅。
可是,她的三觀又限定了她,讓她在夜深人靜,才敢放出跟理智作對的矯情跟無助,任由它們衝刷著自己脆弱不堪一擊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