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遴選君後太湖巨蟒(九)
卿幼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她跟黎曳在如是仙觀看袞州的花神祭,花燈滿水桃花滿樹星光滿天;夢到她跟黎曳在攜玉山,他躲在自己懷裏,說自小孤苦成長艱辛,讓自己不要丟下他;夢到她跟黎曳在湘州,他扒出餡料推到自己手邊的點心,在幻境中人間生機係於他一身的場景。
她還夢到,他們在天折山,雪山崩塌,他們被壓進天堂之眼的鏡像中,黎曳無端變成了滄曳的模樣,而自己摟著他吻得很深很久;還有成群的藍蛟,蜂擁的守玉蜂,與藥老蒼洌大戰的雪鵬,還有前去堵截她的陽舜和七皇衛。
她還夢到,她晉升的時候,將黎曳傷得白骨可見奄奄一息;她還夢到,她回永安城的時候,黎曳偷偷在閣樓上看她;她還夢到,長街之上,一牆之隔,黎曳在牆內哭得顫抖;她還夢到,電閃雷鳴之中,黎曳移骨,整張臉像是從水裏撈起來,濕漉漉地慘白……
醒來的時候,隻覺得恍若隔世,心疼得隻能蜷縮身軀,死死按著胸口,幾乎窒息。
晚間的時候,滄曳端著晚膳和藥踏進房間的時候,就看著卿幼坐在床上,抱著雙膝,眼神愣愣的,側首的晚霞透過窗子落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像是琉璃的雕像,脆弱得一碰就碎。
“你醒啦?頭還疼不疼?”
卿幼的雙眼隨著他的身型轉動,直到他坐在窗前才開口,“阿曳呢?”
滄曳攪動湯藥的手頓了頓,“先喝藥。”
“喝了你就告訴我?”她的眼睛紅紅的,還有些腫,臉上細看看得到淚痕,問完這句話生怕他反悔,接過藥碗,一口就灌完了,末了還嗆得咳了兩聲。
“他在哪裏?”
滄曳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才問道,“你就這麽想見他?”
“你說過他在天折山,能不能帶我去見見他?”卿幼抓著他的手,眼中是他這一次還未曾見過的乞求。
“你就這麽喜歡他?!”滄曳捏住她的下顎,還沒用力,就看到她臉上還沒有複原的傷,觸電一般縮回手,“那如果,我跟他隻能選一個,你要誰?”
卿幼眼中的光一寸寸寂滅,“……所以,你是騙我的?阿曳,不在了是不是?你就是騙我的!!”
“他不過是個連你都保護不了的小屁孩,值得你這麽惦念?”
卿幼看了他半晌,“你不也是沒護好我?”
滄曳臉色一白。
“至少,我在明月山莊晉升的時候,阿曳將我護得很好。”卿幼悲涼地笑了笑,“你殺了他,我竟然會喜歡上你哈哈!我喜歡上殺了阿曳的凶手,還為此心生喜悅。我怎麽敢!我怎麽能!”
“你要去哪裏?”看著卿幼起身要下床,滄曳直接按住她問道。
“哪裏都好,就是不能跟你待在一起!我怕,我會忍不住要殺了你。放手。”
滄曳被氣笑了,湊近她,“那你下手殺了我啊!”
卿幼真的抬手劈了他一掌。
滄曳也直接受了這一掌,沒有半點抵抗,當即就吐出一口血,臉色直接白了下來。
“你……”她原本想問他為什麽不躲,又覺得自己打的,這樣問完全是多此一舉,便推開人,直接掠出了雲鬥閣。
月沉疑惑地看著卿幼帶著倉皇的背影,心中不安,與司遙一同去看滄曳。
就看見滄曳連唇角的血都沒擦,就那麽躺在床上。
“你們怎麽了?”
“……她想起來了。”滄曳看了他們牽在一起的手,隻覺得刺眼,別過頭懨懨地回答。
“這不是好事嗎?”
“好事?有什麽好的?”
“至少她不會還承著太子妃這個位置啊!難道不是好事?”月沉拉著司遙坐到一邊,疑惑地摩挲著下顎,“你們不會吵架了吧?這種事情也值得吵?”
“……她一心一意惦記著黎曳。”他說完坐起來,看著月沉跟司遙直皺眉,“你們兩能不能別跟連體嬰兒似地,無時無刻不粘在一起。”
月沉滿額黑線,決定先不跟這個腦袋短路的傻子計較,“你不會在跟自己吃醋吧?”
滄曳不吭聲。
“我說魔尊殿下,黎曳不就是你自己?有什麽區別?第一次見到有人吃醋吃到自己身上,我也是服氣。阿遙,我們走吧,愛折騰就讓他們自己折騰去。”
司遙拍了拍他的手,不太讚同地嗔了他一眼,“魔尊,不管你們兩之間發生了什麽,現在最應該擔心的,是她會去找陽舜報仇。而陽舜身邊還有七個仙境的皇衛。”
滄曳這才反應過來一般,直接就站了起來,揩去唇角的血,就要往外衝,到了門口卻停了步,“我不能去。司遙樓主,麻煩你幫我走一趟。”
“看來也沒完全傻掉嘛!支使我的人,你沒什麽表示?”
“你們在這裏白吃白住,還想怎樣?”
司遙扯了扯月沉,朝著滄曳點點頭,讓他放心。
月沉跟司遙直接去了丞相府,卻被告知卿幼並沒有回府,反倒是被白堯先找到了她在龍源酒樓喝酒。
白堯到達的時候,整個龍源樓的三樓都被她一個人包場了,然後她自己坐在窗口,身邊已經倒著空掉的兩個酒壇。
“什麽人?滾!”察覺到有人上來,卿幼直接一揮手,一股強大的靈力就朝著樓梯口壓了下去。
“我是白堯。”
“師兄?你怎麽來永安了?你來幹什麽?”卿幼撤去靈力,抱著膝蓋問道。
“不是你跟我說,你覺得你的記憶出了問題,讓我來一趟麽?我可是好不容易求師尊,師尊才答應我的。怎麽了?怎麽喝這麽多酒?”
卿幼此刻才抬起頭,一雙眼裏全是眼淚,滿滿地卻硬是忍著沒落下來,“師兄,你說要是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甚至愛上一個仇人,該怎麽辦?師兄,你有愛過人沒有?”
白堯看她這模樣扯著嘴角苦笑,“怎麽了?卿幼,是喜歡上誰了嗎?能被卿幼喜歡上,可真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可我不該喜歡他的。師兄,你記得阿曳嗎?”她將臉埋進臂彎之間,聲音悶悶的,“阿曳死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在我跟他就隻有一牆之隔的時候,我連他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白堯明白,此時的自己什麽都不用說,她所需要的,不過是一個傾聽者。
隻是,他伸出手,輕輕理了理她散亂的發,眼中都是柔情。這種眼神,在她清醒的時候,他是萬萬不敢露出半分的,但現在她醉了,那麽自己也陪著醉一醉吧。偷這麽一點點時間,應該沒事吧。
“害死他的那個人,是個混賬……可是,我喜歡那個混賬……師兄,你說怎麽可能呢?我怎麽會怎麽能喜歡上他?他是害死阿曳的人,是我的仇人,我的敵人,我的宿敵。”
白堯心中一跳,“魔尊?”
卿幼像是被這兩個字嚇得清醒了幾分,警惕地朝著四周看了看,這才回過頭看白堯,“師兄,你在胡說什麽?怎麽會是他?不能是他。”
那就是真的了。
“卿幼,你跟魔尊是宿敵,注定沒有結果的。”
“我知道啊。”卿幼靠在窗欞上去看月色。
一滴淚映著月光,晶瑩剔透地落了下來,然後接二連三地往下掉,看得白堯心亂如麻,卻始終沒敢將她摟進懷裏安慰。
卿幼又拿著酒瓶喝了一口。
她的情緒崩潰,不僅僅是因為滄曳,還有她越發感應到身體中住著的另一個魂靈。
等她醒來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會消失?無聲無息,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