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怎堪折辱金質玉心（九）
愫練隨著阿月去找她父親，逼問她母親的埋骨之地的時候，初時那個男人怎麽都不肯說，還要對阿月動粗。
等到愫練兩招將人壓在地上，他才不情不願地說：“丟在了亂葬崗。”
“你是個什麽人？！你還是不是人？！！我娘哪裏對不起你？！”阿月撲過去揪著那人的衣領，崩潰地嘶吼。
“反正就在亂葬崗，你自己要找自己去。我是不會去的！”
阿月驟然脫力，往後倒進了愫練懷裏，“嗚嗚嗚嗚嗚嗚！愫練姐姐！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那人趁機逃了出去。
“阿月，如今距離你母親去世已經五天了，你需要盡快出發去尋找屍體，否則去遲了，恐怕會屍骨無存。”愫練對於親情同樣沒有太多感同身受，說出的話比卿幼更加冷血。
“對！對！我要去找回母親的屍骨，好好埋葬，好好埋葬。”
兩人抵達亂葬崗的時候，亂葬崗正在下雨，一股怨氣和戾氣撲麵而來，無聲地咆哮。
阿月抬腿就往裏衝。
“一棵老桃樹，一棵老桃樹……”阿月嘴裏念念有詞。
時間恰好是傍晚，因為天氣不好，天色顯得比平時更加昏暗。
亂葬崗上丟的都是一些窮苦人家的屍體，草席一裹遍草草了事，若是天氣好的時候，當晚就可能被野狼拖走分食。
卻也正因為是窮苦人家的屍體，所以空有怨氣和戾氣，沒有如同洗靈山一樣，因為是古戰場，戰死的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和將領，所以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魔物叢生。
愫練跟在阿月身後，將她提在自己的手中，避免她踩到那些不知道什麽時候的屍體，一是不敬，二是怕她嚇到。
如果一腳下去，卡在誰的胸骨上，摔下去，對著被啃得隻剩下半邊的頭顱，或者是爬滿蛆蠅的軟趴趴的腐爛的血肉，一般人恐怕會當場昏過去。
阿月睜大了眼睛仔仔細細地看著視線可及的範圍。
凡是看到桃樹，她都要過去看看。
第一棵桃樹下，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用草席裹著，阿月揭開的時候，一群被驚的蒼蠅直接撲麵而來，將她嚇得連退幾步，看到屍體的那一瞬，強忍住嘔吐，朝著愫練遞出手，“不是。”
第二棵桃樹下，是一具穿著嫁衣的年輕女子，也是用草席裹著，阿月朝她舉了一躬。
第三棵桃樹下，是一口破敗的棺材，棺材蓋子還被人掀在了一旁，阿月請求愫練幫著將棺材蓋好。
……
這樣一直找，一直到天擦黑，都沒有絲毫結果，反倒是阿月慘白的一張臉，忍著眼淚憋得又紅又腫的雙眼，除了呼吸和心跳體溫，看上去已經跟魂靈無異。
“你試著換一下你娘，人雖然去世，但是如果有執念未了，會有回應。”
“娘！！！娘！！！！阿月來了！！！！娘！！！！”
整片亂葬崗回聲繚蕩。
愫練渾身魔氣翻滾，四周的怨氣和戾氣被魔氣蕩開，撇開那些紛紛繞繞的雜音，她聽見很多聲清晰的回應，“阿月，娘在這裏。”
她心中一沉，看了看還在大聲呼喚的阿月，有些不忍。
“在這邊。”她帶著阿月朝著其中一個聲源而去，是在一棵槐樹地下。
“沒想到他連這種事情，也要騙我。”阿月仰起頭，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她朝著槐樹下那片熟悉的衣角撲去，隻拽出一片衣角，正要挖，被愫練阻止了。
“這裏，隻有這一節白骨。”愫練指著一旁尚沾著些血肉的腿骨道。
阿月回頭看了她一眼，“你說什麽？”
“你母親的回應不下十處，我們……來遲了……”
阿月顫抖著將那根白骨拾進懷裏，緊緊抱住，閉上眼渾身都在抖，“娘，對不起，女兒來遲了……”
自從第一根白骨之後，她再沒有說話，隻是一臉呆滯地重複著撿白骨的動作，慢慢地集齊，直到最後的頭骨，被雨水衝刷得皓白，還在眼眶上留了幾個尖銳的牙齒印，她才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愫練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周圍張開一道結界，將雨水盡數攔在外頭。
天空一片漆黑，整個亂葬崗不見半分光亮，烏鴉的叫聲在這片屍山上回蕩，久久不休。
愫練將阿月帶回官道上，“你準備，將你的母親……葬在哪裏？”
阿月下意識地緊緊護住了那些白骨，然後才慢半拍地回答，“愫練姐姐，你能不能陪我回一趟湘城？娘親是湘城人，我想將她送回家鄉。”
對於愫練而言，湘城就算千裏之遙，因為有了空間術，也不過是片刻而已。
阿月堅決拒絕愫練的幫忙，一個人用一把鋤頭挖了一個足夠大的坑，末了才將屍骨放進去，然後慢慢地推土掩埋，最後用一塊木板，拿一根簪子搓了“張春枝之墓，女阿月泣立”幾個字，豎在了墳墓之前。
“娘，女兒一定會給你報仇的。一定會！”她在墳前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之後，卻直直地倒了下去。
愫練看了她滿手的血，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正要離去，卻飛過來一道劍影，直接釘在她準備離開的路上。
“何方友人？”來人是齊玄，他頭發全白，沒有帶麵具，一張很是英俊沉穩的臉。
還不等愫練回答，他就看到了阿月雙手染血的模樣，和她們身後剛剛起的一座新墳，“看來是我誤會了。”
“齊先生也不必如此草木皆兵。我不過是陪這個小妹妹回來安葬她的母親，對湘州並無歹意和企圖。”
“你們最好是沒有企圖。魔君如今遠在永安，我若是失手殺了你們，他如今也沒有精力來找我複仇。”
愫練聽出了他話中的話——魔君派了另外的人到湘州，目的應該是乾光珠。
“齊先生，我有一個問題請教。”
“你說。”齊玄收了劍。
“如今魔君臨凡，權皇出世，已然能夠預見的一場浩劫，先生覺得，如何能夠避免？守著湘城不出，安享這一隅的短暫平和？但有一天大廈傾頹，湘城的安寧，先生照樣守不住。”
齊玄沒有太多被挑釁的怒意，反問道：“那以你之高見，該當如何？”
“先生也該睜眼看看這凡塵。如今七星樓樓主已經身在永安，齊先生完全可以去與三家商量，甚至與國師聯盟，想一個對策，總好過如今孤立於世。須知，人間浩劫一旦開始，這世間便沒有淨土。”
“你很囂張。”
“因為我是千年前浩劫的經曆者。”愫練將阿月抱起，“孰是孰非，我自有判斷，便不懼你們詆毀。”
愫練說完如同一陣漣漪一般消失在原地。
齊玄站在原地看了看天邊月色，皺起眉。
“齊先生！盟主被抓走！！”有弟子禦劍而至，急匆匆地匯報，“來人修魔，一招就將盟主打敗了，而且他不僅僅帶走了盟主，還帶走了乾光珠。”
齊玄一怔，禦劍而起，朝著令野山莊直奔而去。
愫練回到永安丞相府的時候，已經是戌時，她跟小緋將阿月洗漱好，安置在了落霞閣。
“這麽晚了，主子呢？明天就是魔君選後了。”愫練皺著眉問道。
“去鬥金閣了。聽說今天還有青釉草。”
“昨天主子不是拿到了五株麽？還缺？”
“估計是缺吧。誒，愫練姐姐，你去哪裏？”
愫練冷冷一笑，“抓一個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