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怎堪折辱金質玉心(六)
卿幼將宮敏帶回丞相府的時候,在半路碰到了阿月,就是那個在鬥金閣位母親拿到了休書的女孩兒。
她站在長橋之上,踽踽獨行像是徘徊在黃泉岸邊的孤魂。
然後果然,下一刻她就跳進了湖水中。
卿幼將失魂落魄的宮敏扶坐在一邊,一縷金色靈力從她的手心鑽進了水中,將阿月拉了起來,放到了岸邊。
阿月茫然地環顧,看到了卿幼和她收回的手,再也忍不住一般,掩麵大哭起來。
卿幼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隻能在旁邊站著,以免她想不開再跳下去。
流雲飛逝,月光偏移,阿月哭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才抽抽噎噎地接過卿幼遞給她的手帕擦了眼淚,朝著卿幼拜下去,“多謝恩人救命之恩。”
“想通了?”
“嗯!要是我娘還在,看到我這樣,會心痛的。”阿月一雙哭紅的眼看著卿幼,努力地扯出一個笑來。
卿幼不由皺起眉,“你娘方才不是還……”
“我十年前就被他賣給了大戶人家,每個月將月錢寄回家,想讓他好好待我娘……兩個月前,他來信說,娘親病重,讓我回去。我跟小姐告了假,回去之後才發現他荒唐地開始修道。”阿月語氣中至今都殘留著對這件事的荒謬,“一個種地種了一輩子的人,去趕那些貴族子弟的潮流……”
“然後他打暈我,硬是帶著還在病中的娘親,從鄉下來了永安,我一路追來,直接被他拉進了鬥金閣。方才找他討問娘親的位置,他卻跟我說,娘親已經……去世了……而且是,在來永安的途中,就已經去世了……”阿月說到這裏,眼淚簌簌地掉下來。
“……那你可知道,你娘親如今葬在哪裏?是否去拜祭過?”卿幼自小親情缺失,在這種時候,她並不能夠共情,所以顯得理性得有些冷血。
卻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再有,你父親如今修道,你一個弱女子在外諸多危險,是否能去你雇主家的小姐那裏尋求幫助跟庇護?”
阿月愣了一愣,隻能沉默,然後一低頭,看到了手帕上的徽紋,瞳孔猛地放大,“你……你是丞相府的小姐?”
卿幼對這個稱呼並不喜歡,皺著眉道:“我是鳳蘭仙山的卿幼。”
現在想想,她為什麽要回到丞相府?
當時陽舜說的是,丞相府的嫡女與天啟的大殿下更為相配。
可如今,看起來這一切都是一個精心編織的謊言。
“大小姐!”阿月再一次跪下來,“大小姐!我是雲清小姐身邊的丫鬟阿月,求大小姐幫我!”
“沈雲清身邊的人。”卿幼語氣冷冷的,“你可以直接去找她,何必相求於我?我與她勢如水火,你當知道。”
阿月低下頭:“雲清小姐不會幫我。小姐說過,我們既然已經被賣到了相府,如果不能為相府服務,那邊沒有存在的意義,更何況是讓相府出手相助。”
卿幼略微沉默,片刻才喚了愫練和小緋前來。
“愫練,你陪著她去查問她母親的埋骨之地,小緋,你帶宮敏回落霞樓,好生照顧。”
安排完這些,她站在長橋上,看著一身白衣如雪的滄曳,從橋頭走了過來。
那情景,恍如夢中。
“怎麽,在這裏等我?”滄曳勾了一抹笑,顯得溫柔又多情。
“是。”
“想問我,我之所以去鬥金閣,是不是愫練或者小緋通知的?”滄曳調侃她,然後不等她回答,就道:“沒有。我隻是因為得知有龍鱗甲,才會去。至於青釉草,你放心,既然你已經拿到了,我不會硬搶。不過,你可以去問問白飲,以你的修為,想要用青釉草隔絕九幽寒氣,要煉化多少進去,而如今,還差多少。”
“我一直覺得奇怪,按道理,我應該是你欲除之而後快的宿敵。難道不應該在我還沒有成長起來的時候,盡早動手?以免除後顧之憂?”
滄曳看著她神情中切實的疑惑,反問道:“那你呢?你不是沒有機會動手,怎麽都放過了?”
“偷襲這種手段,不應該用來對付你。就算我要殺你,也應該是光明正大。”
“口是心非。你是怕我死了,你記憶中那個孩子,就再也回不來了吧?”滄曳無情地拆穿她,言語間卻沒有半分意外和嘲諷,“你都已經帶走宮敏了,怎麽還想從我這裏確認什麽?”
卿幼回答不上來。
就隻是覺得,聽到阿月的遭遇,就突然想要見他。
“你要不要去太平巷?”
滄曳看穿她的窘迫,也不拆穿,隻是點點頭。
“你知道之前我在?”
“嗯。”卿幼點頭,率先朝著橋的另一頭走去。
“你怎麽會知道?”滄曳可不會輕易放過她,直接追問。
“你身上有種特別的味道。”卿幼一邊說一邊加快了腳步。
滄曳緊跟上去,“是這個味道麽?”他拿出一個香囊,在卿幼麵前晃了晃。
玉樹花。
卿幼點點頭,“你覺得陽澤會不會是在騙宮敏?”
“據我所知,這位天啟二殿下小時候也是資質過人,不輸陽舜的。隻不過自從被宮敏退婚之後,便開始放浪形骸,漸漸才成了如今這樣風流多情、不務正業的模樣。而自從他將宮敏接回身邊之後,可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胡鬧了。他應該不會騙宮敏。”
“你的意思是,陽澤對宮敏依舊有情?”
“你覺得不可能?”滄曳看著她不信的模樣,繼續道:“你可知道,如果一個修士被廢去修為,那她幸存的幾率不會超過一成。而如今宮敏不僅活著,而且隻是身體弱了一些,陽澤耗費在她身上的精力,不亞於這幾年他在行商會投入的時間,還不另算養著宮敏的身體的那些稀有靈藥。若是無情,何必做到這個程度上?”
卿幼不太讚同地搖頭,“可如果真的愛著一個人,怎麽會限製她的自由?那不就是變相的軟禁麽?”
“可如果陽澤說的是真的,那就是保護。”
卿幼依舊搖頭,“不是。這種保護就是沙子砌堡,隨時都會被衝垮,除非護著她的人,能夠永遠永遠站在凡人夠不到的地方,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即便如此,人也隻會越來越脆弱,像是養在高樓的公主,經不得半點風霜,被凡塵恥笑的同時,還覺得凡塵可憐。”
“如果有人仰慕你,你覺得該如何?”
卿幼用打量的目光看了滄曳半晌,“互不打擾,各自安好。”
說話之間,兩人就到了太平巷。
午夜的街道冷清得隻聽得到風聲,家家閉戶,人人正酣。
隻有一處不同。
那是一間不小的宅子,此刻門口停了幾輛馬車,有人在匆忙地往馬車上放東西,看上去是要離開。
“老爺,還有一刻鍾,就能搬完了,您別急。”
“你們快點搬,夫人都快睡著了。”
“是是是!”
滄曳跟卿幼隱了腳步聲,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屋頂上,看著宅子中的人流來來去去地忙碌。
“你確定,這戶人家的主人就是雲笙?”
滄曳點頭,“不錯,他不僅僅一夜之間就天降巨寶,還娶了妻子,兩人還是這周圍公認的模範夫妻。”
卿幼沒忍住,飛身而出,落身在了馬頭上,身輕如燕地馬匹都沒有半分反應。
“你是什麽人?!在這裏幹什麽?!”
雲笙掀開車簾,看著卿幼,眼前一黑。
大禍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