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昔日因果魔君臨凡（三）
卿幼伸手，浩瀚的靈氣從渾身透出來，沿著她的手心朝著前方湧去，卻遇到一股旋轉的魔氣風浪。
那股風浪嚴守在雲鬥閣四周，不逾矩半分，卻也不退縮半步，任由卿幼散出的靈氣繞著它流轉，最後由靈氣圈繞出它的形狀。
一條巨大的盤踞的龍，隻有魔形，並無實體，它的身軀如同蜿蜒的山巒，僅僅一圈就將雲鬥閣圍了個嚴嚴實實，餘下的疊起來，立起的脖頸有幾個白塔那樣高，頭顱直直地戳進了高空，仰望九十度，都看不見龍角。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龍，在千年之前，是魔君的象征。隻不過後來冥府之國覆滅，所有的龍都消失無蹤，才被用來作為了皇權的象征。
而所有人對與龍的映像，都隻是在暮色之戰，魔君出手的那一場中，有幸目睹了他踩在腳下，乖順仿佛家養的坐騎一樣的那一條。
但遠沒有如今這個有形無實的龍，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來得震撼。
卿幼扶搖而上，一直掠身到了高空，任由獵獵的風將濕透的衣裳吹幹，直到看到巨龍的雙眼。一雙比白塔塔頂還要大的獸瞳，微微眯起看著她。
“能不能放我進去？”
巨龍豎瞳一轉，緩緩閉起了眼。
不行。
卿幼的眼神一瞬間沉了下去。
雲鬥閣內，風平浪靜，靜夜如許。
飲月枕懸在空中散發著柔和的光，在它之下，已經陷入昏睡的黎曳浮在這團柔光之中，他的身體表麵連半分傷痕都沒有，額頭鬢角卻全都是冷汗，一滴滴將發都濕透，在地上聚起一小灘水窪。
隻有月沉知道他受著怎樣的苦。
舍身咒鎖住的是他身上所有的關節，想要逆轉，就要將關節剝出來，盡數左右調換，相當於將骨頭一個個拆下來再重新裝上去。
之所以需要飲月枕助力才能夠實現，是因為飲月枕強大的治愈能力，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修複他的傷口，以免舍身咒被觸發，同時疊加陣法，才能保證他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
但，愈合快，不代表不會疼。
之前月沉要求他養好身體，就是怕他撐不過去，活活疼死。
可沒想到，他先是不怕死地硬是突破卿幼的絕對結界，雙臂上的血肉幾乎被刮得脫離了白骨，僅僅是愈合了傷口，還沒怎麽修養，就又為了凝聚司遙的魂靈耗空精力，如今他的身體狀況幾乎就是一張脆紙，一捅就穿，一觸就碎。
黎曳要求在這時候動手，不過了是為了實現卿幼的一個願望，一個都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的願望。
月沉曾問他：“逆轉了舍身咒之後，承惠的是魔君。至此之後，除非給他下咒的人神魂俱滅，否則他就是不死之身，甚至所受的傷都會轉移，他就是無敵的。你不怕，反倒陷卿幼姑娘於險境？”
“恰恰相反。如今的舍身咒，會在我受傷之後，形成靈氣與魔氣都無法進入的結界，這根本不是舍身咒的形態。魔君在受了舍身咒之後，應該自己逆轉過。他既然那麽怕傷到那個人，我幫他恢複原狀，會給他上一道枷鎖。他怕受傷，便不會動手，至少，會盡可能不動手。”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著院中的桃花笑得很燦爛，像是完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再也無憾。
而他身上已經出現的鱗線，更是為這場賭博增加了風險，一旦不小心傷到了鱗片，可能會讓魔君提前蘇醒，讓整個術法半途而廢功虧一簣。
可要避開鱗線，便要拉長取骨的時間。
距離淩晨還有一刻鍾，到目前為止，都進行的很順利。
黎曳微微睜開眼，喉中發出一個無意義的音節。
燕熾連忙俯過身，“怎麽了？要什麽？”
“……阿……幼……”他甚至想動手往窗外指。
燕熾小心翼翼地按住他，走到窗邊，推開了窗。
外頭下雪了。
紛紛揚揚的雪霰，映照在亮如白晝的永安城之下，像是丟入一顆石子的清潭，陽光穿透水麵，看得見無數上升的氣泡，尤其是混著桃花的香，像是一場讓人不想醒過來的夢。
他真的看到了卿幼。
穿著寢衣，一身潮濕的狼狽，持著劍，衝擊雲鬥閣的護閣大陣。
天上的金光依舊承接著雷暴，隻是已經開始慢慢下沉，每一陣驚雷落下，便有簌簌的冰屑飄落，而卿幼口中便會吐出一口血，此時她的前襟已經有一大片血跡。
而整個護閣大陣，紋絲不動。
為什麽不早一點來呢？
護閣大陣是魔君親手設下的，一旦開啟，除非魔君本人，否則無人能解。
如今，你就算把這條命交代在這裏，也不可能再見到黎曳一麵了。
月沉擦了擦額上的汗，長籲一口氣，朝後跌坐在椅子上，“好了。”
燕熾連忙折身回來，將黎曳抱著小心翼翼放在了床上，像是對待一尊易碎的琉璃。
黎曳身上的鱗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實質化，生出銀色的鱗片，片片色澤如玉，光華流轉。
還有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到淩晨了，那是魔君回歸的時刻。
“少爺，卿幼姑娘，就在雲鬥閣外，她……來了。”燕熾在他耳邊輕聲道。
意識已經模糊的黎曳聞言還是艱難地想轉動頭，最後卻隻能努力偏過眼神，望向窗外。
其實他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整個意識在逐漸陷入黑暗，潮水來得很快，就要沒過頭頂，用盡全力朝上看，也隻看見湍急的水流漫過，世界都靜了下來。
可他知道，卿幼是真的來了。
他能夠感受到她的氣息，就在外麵，一臂之隔。
這就夠了。
他唇角有微微的笑意，完完全全閉上了眼。
一陣驚雷落下，天上的冰層盡數炸裂，“哢嚓哢嚓”的碎裂聲縈繞在永安城上空。卿幼猛地吐出一口血，卻是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了雲鬥閣。
又一道雷暴直追而下，“轟”，覆蓋著整個永安城的金光碎成了千萬縷光線湮滅，冰層簌簌下墜，砸在屋頂、長街、河道之中，像是一場末世的災劫。
卿幼往前一個趔趄，身體如同折翼的蝶，從半空落了下來。
她用盡最後的意識，僅存的靈力橫掃而出，將所有下墜的冰塊擊成了齏粉，洋洋灑灑一場大雪。
紫刀正要去接人，卻驀地感覺周身的魔氣飛速流失，朝著雲鬥閣上空席卷而去。
那條龍形瞬間化成了滿天閃爍的螢火，轉瞬寂滅。魔氣形成的風暴的代替了巨龍，從高空一直貫下來，周遭逆上的風刃托著昏迷的卿幼，讓她下墜的速度極慢。
然後那股風暴卻以比卿幼正常下墜的速度還要快的腳程縮進了雲鬥閣中，陡然消失不見，像是被什麽吞噬，而周圍的魔氣還在朝著雲鬥閣上方匯集，讓人懷疑雲鬥閣內，是不是出了一條吃不飽的鯤。
白塔上，白飲數著時辰，聽到旁邊的滴漏中傳來一聲輕響。
淩晨。
“魔君蘇醒了。”
滿天的雲層幾乎在一瞬間就被風吹散，露出澄澈如洗的浩瀚星空，群星璀璨，流星成雨。
同一輪皓月正立當空，光芒盛大而柔和，幾輪光暈蕩散滿城冰屑，一縷縷霧氣在城中隨風流轉。
千魔歡騰，萬靈長嘯。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一直靜默無聲的雲鬥閣集中，不管是否有修為傍身，都能明顯地感覺到裏麵有什麽蘇醒過來，睜開眼，透過層層牆壁、跨過長街，端詳著每一個人，不動如山，深沉似海。
紫刀已經感受到了威壓，挪步不斷地後退，根本不敢也無法上前半步。
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道白光仿佛流星一般從雲鬥閣中竄起，將卿幼接住，又在一瞬間落回了閣中，仿佛那一刹那是眾人的幻覺。
而整個永安城，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