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人間蘇州飲星枕月(三)
卿幼在帷帽下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手中卻朝著他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周圍人的議論,完全沒有進耳。
“那小朋友要跳什麽舞?”蔣媽媽笑眯眯地問道。
“劍舞。能給我一把劍嗎?”他歪頭朝著蔣媽媽問道。
那副乖巧可愛的模樣,讓蔣媽媽忍不住都要伸手去摸他的頭,但恍惚間察覺到麵前這孩子身上滲出的一絲不悅,很自然地收了手。
“小朋友,借你我這柄短劍如何?”三樓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一柄短劍直射而下。
黎曳折腰一翻,手中畫弧,卸掉劍上的力道,將短劍接在了手中,“多謝姐姐。”
“棲梧姑娘!!”
“棲梧姑娘,你不會真看中這小屁孩兒了吧?”
樓上的女子一身淺黃衣裳,此刻身子斜斜地倚在扶欄邊,有著一整塊淺紫的紗幔遮擋,她的形容不太清晰,但能看出輪廓,一張極其漂亮的滿月臉,下顎卻很是小巧,身型卻並非小巧玲瓏的那一款,“那也要先看這孩子跳不是麽?有在場這麽多人看著,我就算有所偏好,也不能逆事實而行不是麽?”
“阿幼,能幫我伴奏麽?”
得寸進尺!
卿幼在心中吐槽一句,還是走了上去,坐在了一旁的琴邊,試了兩三個調子,抬起頭。
“就彈《祈龍》好了。”他說得輕巧,像是沒有聽到周圍頓時靜得連呼吸聲都停止,隨著卿幼手下的第一個音符就舞了起來。
《祈龍》,傳說中,隻有在天域的龍脈開啟之時,才會彈的樂曲,配以的舞蹈,隻會是碧落之原的《朝歌行》,跳舞的人,隻會是權皇,用以迎接新一任的天子裁奪之局。
可天域覆滅已經近千年,權皇轉世被鳳嵐仙山收養,勒令終生不得邁出山門半步。
先不說那個權皇轉世會不會《朝歌行》,最起碼,不可能將這支神聖的舞蹈,在這樣一個場合展示,何況,這個小孩兒不可能是權皇轉世。
眾人在驚詫之後想通了問題所在,便隻當是個笑話。
可隨著黎曳的舞步,隱約台上開始出現劍光凜冽,一絲絲魔氣開始從四麵八方滲進來,匯集在他身周。
池子中的睡蓮最先閉上花瓣,沉入水中,再就是水中的小錦鯉,仿佛都受到了驚擾鑽回了水底,四周除了琴聲和舞步,再沒有其他任何響動,仿佛整個世界陷入了沉睡。
然後有細微的雨絲從高空落下,沾濕了空中飄飛的柳絮,落在瓦片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所有人眼前仿佛看見了世界重新複蘇。
遠處的山林中,有一縷縷魔氣從積葉之下升起,在冷雨和月光中凝聚成輕飄飄的一團,順著風,沿著枝葉,朝著紅袖樓飛躍而來。
近一些的湖水中,粼粼波光下探出一團團似人非人的魔氣,左右望了望,等著左右聚齊,才仿佛難以置信地朝著紅袖樓而來。
近處的花田中,凝聚起一縷縷輕煙般的魔氣,也朝著紅袖樓匯集而來。
那些歡欣無語言表,在場的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魔氣明明無形無相,卻有輕輕的腳步聲,在眾人耳中放大,踩出重重的回音。
然後那些魔氣趴在每一處,托著腮看著黎曳跳舞,專心致誌,沉迷不拔。
黎曳在一片燈火通明中,躍身而起,那些魔氣一瞬蜂擁而至,擁簇在他周圍,看上去,像是在他身後顯出一條龍的形狀,一瞬間的壓迫力撲麵而來,將周圍的人嚇退了幾步,甚至有些直接坐在了地上。
等他落地收手的時候,那些魔氣盡數散落,在他周圍縈繞,仿佛念念不舍。
黎曳右手一揮,還劍入鞘,魔氣就此紛紛退去,他在燈光中回頭朝著卿幼笑得驕傲。
卿幼在整個過程中,都覺得眼前恍惚。
她眼前展現的畫卷根本不是黎曳,而是當時在洗靈山晉升的時候,那個跟自己有白首之約卻被冠上人間福祉之名犧牲的魔君。
魔君同樣是跳一支舞,但遠比黎曳來得嫻熟、剛勁、優雅、霸氣凜凜。
而且魔君是在一片雪地的冰湖之上,湖水結成一片淺碧的冰,魔君一襲白衣如雪,麵冠如玉,眉目如畫,他身周也是魔氣繚繞,可不是這般溫馴,而是暴烈。
可魔君一柄月色的劍劍光凜冽,將那些魔氣壓得死死的,最後化為他身後一條幾乎形同山巒的巨龍,讓他整個人浮在龍的眉目之間都顯得渺小。
魔氣風暴在他周圍倒卷而上,萬魔臣服。
魔君從半空落身而下的時候,也朝著她笑,那張臉竟在眼前重疊到黎曳臉上。
卿幼心頭一凜,五感歸位。
眼前哪有什麽魔君,分明是黎曳笑得驕傲得意的小臉兒。
“我跳的好不好?”黎曳撲到卿幼身邊,撐著下巴問,那模樣,就是個等誇獎的小朋友。
這一句話也喚回了在場那些人的神智,他們倒吸一口涼氣,用一種畏懼的眼神看著此刻在卿幼身邊撒嬌的小孩兒,像是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唯恐避之不及。
“好~”卿幼捏捏他的臉笑道。
“棲梧姐姐,我能成為你的入幕之賓嗎?”黎曳揚起小臉問得響亮。
“你叫什麽名字?”棲梧從三樓躍下來,掀開紗幔走了出來。
那是一張美極的臉,是那種生長在路邊的玫瑰,不是一支兩支,而是沿路幾公頃,一種舍我其誰的霸氣淋漓。
“雲鬥閣,黎曳。”
他自報家門,卻讓周圍所有人提著的心都放了下去。
雲鬥閣啊,魔君欽定的人間監察者,有這樣的能力,也不為過吧?
此刻,終於沒人再說他年紀小了。
要知道,雲鬥閣的閣主,天縱奇才,過目不忘之能,除了不會任何功法武力值不高以外,其他方麵幾乎沒人能夠碾壓其他人。
就算是七星樓的月沉,要是真的跟雲鬥閣閣主比五行八卦、奇門陣法,也不一定能贏過他去。畢竟,月沉離他的師父還是有些許差距,而雲鬥閣閣主黎曳卻是魔君親授。
隻是,他們遠在蘇州,從未見過黎曳,隻聽說身體不好,三天兩頭就臥病在床,卻原來是這麽個不滿十歲的孩子。
“雲鬥閣……”棲梧默默重複了一句,然後看向周圍的參賽者,“至此,是否還有人要上台挑戰?”
眾人沉默。
誰敢跟雲鬥閣搶。
黎曳看了蘇溯一眼,笑著接過了棲梧遞過來的玉牌,“阿幼你看,我就說有我在別怕吧!這不是拿到了?”
“好好好,你厲害你厲害!”卿幼起身,朝著蔣媽媽和棲梧一拱手,牽著黎曳正準備離開。
“小閣主既然是我的入幕之賓,不去舍下小坐麽?”棲梧在他們身後叫道。
卿幼挑了挑眉,回頭去看棲梧,她眼中仿佛有什麽話,欲言又止。
“自然,阿幼姑娘如果也要一同前往,我也是歡迎的。”
“那,阿幼,我們去看看?成了棲梧姐姐的入幕之賓,不去瞧瞧,好像太不尊重了?”黎曳朝著卿幼伸手,一個要抱的手勢。
“累了?”卿幼從善如流地將他抱起,將一顆藥膳糖喂進他嘴裏。
“恩。”黎曳將頭枕在她頸間,輕輕閉上了眼,“棲梧姐姐想說的話,今天不說,恐怕明天等我們見到月沉,就沒有時間說了。”
“那棲梧姑娘,我們走吧。”卿幼拍了拍黎曳的背,“你先眯一會兒,到了我叫你好不好?”
“好。”黎曳在她頸間拱了拱,就不再出聲。
燕熾見此情況,先行一步回了客棧。
紅袖樓的歡飲繼續,仍舊熱鬧非凡,隻有方才上了台的蘇溯,看著卿幼跟黎曳隨著棲梧而去,眼中露出些凶光來,他辭了幾個想找他飲酒的公子哥和幾個貼上來的女子,係好帷帽就離開了紅袖樓。
背影在一路燈火中,顯得像是踽踽獨行的孤魂。
燕熾在腦中飛快掠過無數資料,雖然他沒有黎曳那般過目不忘的記憶,但好歹終於讓他抓住了一絲線索:蘇溯,人稱蘇白善,上一任七星樓大弟子,七年前,死於七星樓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