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血色婚宴當年舊事（十四）
“奇醫穀也是被陸恒所滅，我跟阿涵其實有一樣的仇敵，血海深仇，恨不能飲其血啖其肉。”梁蘊咳了兩聲，從嘴角溢出一縷鮮血，她衝著幾個人搖搖頭示意無礙。
可後來，她才發現，水雲涵的瘋病並沒有好，甚至說，還變得嚴重了。
她見不得大火，見不得鋪天蓋地喜慶的紅，這些東西都極易引起她發狂，發狂的結果便是失去神智隻知殺戮，也就是墮魔。
但隻要看見幼兒，她就能醒。
前不久水雲涵強行把脈，才發現她的身體虧空得厲害。
每一次去報仇，她都會短暫地墮魔，強行提升自己的修為，一個一個地將那些人殺死，然後為了醒過來，再在極短的時間內，將所有魔氣抽空，這樣超負荷的魔氣動蕩，給她的氣海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
“如今，大仇已報。齊玄少主日後，一定要好好待阿涵。她為你，實在受了太多苦。”梁蘊將齊玄的手撥開，將水雲涵散落的發鬢勾到了她耳後，“阿涵，要好好活著啊。”
然後她揮揮手，讓齊玄將水雲涵帶走，又對卿幼道，“黎姑娘，那孩子身上的舍身咒，可以去七星樓，借飲月枕的力量將它逆轉。其實如果可以，還是找到施咒之人解除吧，以靈魂為代價的守護，未免太過殘忍。還有就是，多謝你了，我還有話要跟熊大哥說，還請黎姑娘……”
卿幼識趣地收手起身離開。
“阿幼，所以我們後麵去蘇州嗎？”黎曳地語氣低低地，不知為何很是沮喪。
卿幼摸了摸他的頭，“恩，去蘇州。怎麽了？”
黎曳緩緩搖頭，看著一片狼藉的現場，“我隻是覺得，我喜歡的人，我一定不會讓她離開我半步。”
“為什麽？”
“離開所愛，無論到何處，都是顛沛流離。”他說這話的時候，半分都不像個孩子，滿是滄桑仿佛已經曆盡了人世搓磨。
卿幼眼前有一些恍惚。
她仿佛看見一個人在杏花如雨中粲然回眸，“與你在一起，便能免我一世顛沛流離。”
深情如許。
“阿蘊！阿蘊！！阿蘊！！！不要，你睜開眼，陸恒已經死了，我們的仇報了！我們報仇了！你終於可以拿下麵具了！你要帶著囡囡去逛花燈、去看花神祭……”
卿幼跟黎曳回頭，梁蘊已經閉上了眼，嘴角微微有些笑意，仿佛沒有什麽遺憾和不舍，仿佛就此尋到了自己的歸途，於是欣然前往。
齊玄緊趕兩步走過來，伸手要去安慰水雲涵，水雲涵卻將他狠狠推開，自己跪倒下去，“你走！你走啊！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她重複兩句，再也說不下去。
要不是齊玄信錯人，她們不會到這種地步，奇醫穀不會滅穀，水家不會滅門，就根本不會有後麵的這麽多事情！都是齊玄的錯！
可是，齊玄也是受害者，某種層麵上她水雲涵也是幫凶。
熊三愣愣地看著梁蘊的臉，機械般地伸出手，從她下顎處摳起一層薄膜，然後機械性地揭開。
一張美豔的沒有血色的臉。
陌生人。
“芸娘，到底是誰？她到底為什麽這麽多年，都不讓我見一見她？”熊三眼中的光彩搖搖欲墜。
卿幼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漢子時，他眼中憨厚純良的光，此刻分崩在即。
水雲涵無法回答他。
“她是奇醫穀的梁蘊，那個技驚天下的天之驕女。”卿幼有些看不下去，輕聲道，“當年應該是在被陸恒追殺的時候，被你所救。”
“她不是芸娘？是梁蘊？”熊三癡癡地笑，眼淚卻簌簌落下，像是在問別人，又像是在問自己。
“不論她是誰，她都是你的妻，你女兒的母親。帶她回去吧。”卿幼溫聲道。
熊三沉默良久，將人抱起，朝著外頭走去，“芸娘，我們的世界，隻是鐵梨村的一畝三分地，我帶你回家。”
燕熾帶人返回，朝著黎曳拱手，“少爺，都已經清除了。”
隨著他返回的人群中跑出來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朝著宮敏而去，失而複得一般握緊了她的手，“阿敏！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你給我放開！誰讓你握我妹妹的手？！找打！！！”宮淩滿身鮮血卻還是強撐著吼。
“哥！你還有傷，少數兩句。”
“趁他還有氣，多說幾句。”不知何時水雲涵提了一把劍，走到了他們身後，幽幽地出聲，“等他死了，可就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宮敏嚇了一跳，反身將宮山主跟宮淩擋在身後，“少夫人，求求你，我爹知道錯了，你……你能不能放過他？求求你……”
“為什麽？憑什麽？！”水雲涵眼中無聲流出一行淚，“他犯了錯，殺了人，就該以命償命！！”
宮山主嗬嗬笑了兩聲，搭在宮敏肩上的手拍了拍，“少夫人，少主，老夫當年做錯了事，自當承擔。隻是我這一雙兒女，不曾參與，還望你們高抬貴手，放他們一馬。”
“你們當年殺的那些人，何罪之有？憑什麽你說一句一人做事一人當，就妄想用你一人的性命，抵過那麽多人的鮮血和悲戚？你就這麽一條命，為什麽當年不隻殺一個人？！你也知道惜命，憑什麽能奪走別人的性命？！”水雲涵一邊說一邊流淚，一滴一滴洇在衣領上，與血跡沾在一起，將前襟染得一片狼藉。
齊玄站在一邊，不說話。
“齊玄你看，如今水雲涵，還不是跟當年的我一樣？手上沾了無數性命和鮮血。”陸恒躺在血泊裏像是很得意，“你們看不起我，為什麽不以德報怨呢？既然要當拯救世界的聖人，就要咽得下這口血不是嗎？不然，你們標榜的君子，跟我有什麽區別？”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君子，當無害人之心，但有量人之力。”齊玄或許之前還對陸恒有半分期望，到這時候，終於滿是失望，不再為他找借口，找理由。
眼見著齊玄的掌風就要落下來，陸恒大笑起來，“那我們就……同歸於盡吧！”
隻聽得沉悶的爆炸聲響起，整個山莊都在震動，不過眨眼間，就有宮殿傾頹倒塌下來。
“燕熾，你不是說清幹淨了嗎？”黎曳責問。
“這……這……宮山主所說的，屬下確實盡數毀去了啊！”
“陸恒！！你！！！！”宮山主見此情形，衝著陸恒大吼，顯然是也被騙了。
“阿涵，快走！”齊玄將水雲涵拉起來就朝著外頭扔去，“在外麵等我，我一定會出來的！”然後轉身就撐開一個巨大的結界，擋住逐漸靠近的爆炸，衝著散亂的人群吼道：“快走！！”
“師兄，幫我好好保護他！”卿幼將黎曳摁到了白堯懷裏，“乖乖地，等我去找你！”
黎曳卻抓著她的手臂飛快地爬到她背上，死死箍住了她的脖子，“我能幫到你！師兄，快綁著疏散人群！”
卿幼無法，一柄長劍化成千萬光劍，鋪在地上，將所有人都抬到了半空。
黎曳手中魔氣翻湧，沿著光劍嚴嚴實實墊在下頭，然後在他狠狠一摁的時候，硬生生將地麵往下壓低了數尺。
整個山莊在劇烈的爆炸聲中，搖搖欲墜。
被齊玄遺漏掉的陸恒和他身邊不遠的宮家四人，宮山主將宮淩壓在身下，再去看宮敏的時候，之前那個書生將宮敏護在懷中。
“好好護著阿敏！！”宮淩拚盡最後的力氣將宮敏和書生提起來朝著外頭扔去。
水雲涵看著摔在地上的宮敏正要發難，卻看見她在地上滾了一圈好不狼狽，卻翻身起來就撲到了結界上，捶打著叫喚：“爹！！哥哥！！不要嗚嗚嗚嗚！爹！！哥哥！！！哥！！！！！”
她仿佛被觸動了，就此收回了手。
裏頭的人不斷地往外跑，可這些人此刻都與普通人無異，他們踩在卿幼的劍光鋪成的道路上，東倒西歪，左右踉蹌。
又一陣猛烈的爆炸聲響起，劍光被衝得斑駁。
水雲涵伸手，魔氣纏繞著與劍光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