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回憶
楊謹踏進“玻璃房”,感覺到光線明暗的變化,臉上忍不住露出些許驚訝。
房裏光線的強度剛剛好,既不讓人覺得昏暗,也不會令人感到刺眼。
雖然早有聽聞這棟建築的神情,但是直到親身踏入,楊謹才真正相信傳聞不虛,這棟房子的“玻璃”果真會隨光線的變化而變化,始終將亮度維持在合適的程度。
難怪造價如此高昂。
“每個初次進來的人,都會露出和你一樣的表情。”老人的聲音緩緩響起。
韓柱石似乎剛剛結束一個議題,數人安靜朝著屋外走去,路上朝楊謹投來好奇的目光。
楊謹坦然接受眾人的注視,目光望向坐在椅子上的老人。
韓白石,一個很少被提起的名字,因為罕有人能直呼其名。
“韓柱石。”楊謹微微躬身。
楊謹臉上的冷淡徹底消失了,第一次表現出尊敬的神情。不是偽裝,不是表演,也不是屈服於“柱石”所代表的權力,而是這個老人本就值得他的尊敬。
韓白石安靜地看著楊謹。
楊謹保持著躬身的姿勢,心中沒有絲毫焦躁。
直到眾人退出房間,房裏隻剩下三人,楊謹依然躬身站立,目光直對著地麵,身體沒有分毫的顫抖。
長桌左手邊,徐進束手站著,看著楊謹平靜的側臉,目光中流露出些許欣賞。
“抬起頭。”足足過去兩分鍾,韓柱石終於開口。
楊謹緩緩回正身子,目光在一旁的徐進身上一掠而過,抬頭看著眼前的老人。
韓白石臉上布滿刀刻般的皺紋,也許是保養得當,韓白石的頭發依然茂密,但是那花白的顏色,說明保養並不能夠抗拒歲月的流逝。
在楊謹打量韓白石的時候,韓白石也在仔細看著楊謹。
安靜,沉穩,眼中透著堅定,還有熟悉的眉眼和臉型,和年輕時的楊黨之如此相像。
“柱石還是我記憶中的模樣。”在韓白石說話之前,楊謹居然先開口了。
一旁站著的徐進聞言無聲微笑,眼中流露出看戲的情緒。
韓白石以蒼老的聲音問道:“你在什麽時候見過我?”
“二十四年前,緒南別院的宴會上,我和爺爺一同出席,有幸在那見過柱石一麵。”
韓白石望著楊謹。
即使兩人相隔七米距離,楊謹依然能夠感覺到那目光中的冷意。
“我有點失望。”韓白石臉上的皺紋堆積在兩頰,看起來越發嚴肅,他對楊謹說道,“攀關係,這就是你麵對錯誤的辦法?”
“當然不是。如果可以攀關係,那麽當年爺爺死後,我便不會被迫離開上京,不會在數個城市不斷流離,不會每日計較餐食飯量,不會憂慮衣用耗費。如果攀關係有用,我不用等到現在。”
這話聽起來像是充滿怨氣的反諷,然而楊謹臉上卻無諷刺的表情,聲音如之前般平靜,他甚至微微躬身,表示出尊重順服的態度。
韓白石搖了搖頭,心中無比失望,開口說道:“你知道楊黨之怎麽死的嗎?”
楊謹望著地麵,沒有抬頭,回答道:“曆前3年,11月12日,在來找您的路上,爺爺突發心力衰竭,搶救無效過世。”
“那你知道他為什麽來找我嗎?”
想起老朋友的麵容,韓白石不等楊謹回答,冷聲說道,“他來找我求情。”
徐進饒有興致地看著楊謹,他早就聽過這個故事,現在很期待楊謹知道故事後的表情。
“曆前3年,11月12日,楊黨之沒有死在路上,而是闖進我的辦公室,讓我收回之前的文件。”
“他給我許下很多承諾,這一天我聽到的承諾,或許比他幾十年許下的還要多。他會就此收手,他會修身養性,他會退回一切,他會供出同謀,他可以做任何事情,隻要我能收回文件。”
“在我拒絕之後,他從懷裏拿出把槍拍到我的麵前。”
“‘我不能帶著這樣的名聲去死’,他這樣對我說,如果我非要把一切攤開,那麽幹脆直接用槍殺了他。”
“他以為我做不到。”
韓白石停下話語,腦中浮現當時的場景。
楊黨之的臉上混雜著歇斯底裏的恐懼和虛張聲勢憤怒,那是韓白石完全陌生的神情,他以為永遠不會出現在楊黨之臉上的神情。
哪怕是在最艱難的戰場上,麵對數量眾多、看起來無可抗衡的敵人,楊黨之依然能夠帶著堅定的神情帶隊前衝,好像從來不知道恐懼這種情緒。
就是帶著這種堅定的情緒,楊黨之幾次將韓白石救離險境,然後韓白石才有機會走到如今。如果沒有楊黨之,韓白石早就成為戰場上的無名屍體,和許多後來聲名顯赫的人一起無聲無息地死去。
但是這樣的人,隻用了十年的時間,就變成另外一副模樣。
當他拿起手槍對準楊黨之的時候,那個在槍林彈雨中豪邁唱歌的人,居然因為一把槍對準腦袋就開始渾身顫抖,那同樣老去的男人,看起來的滑稽且可笑。
然而也許是對失去的恐懼激發了楊黨之最後一絲悍勇,楊黨之朝著他怒吼喊道:“我救過你的命,我救過很多人的命,我救過這個國家的命。”
於是他開槍了,看鮮血飛濺,曾經無比熟悉的畫麵,因為對象的變化而顯得異常可悲。
回憶隻在一瞬間。
韓白石抬目看著遠處低頭站著的年輕人,在無數困難後他的心已如鋼鐵般冷硬,軟弱剛剛冒頭便會被理智清理幹淨,不會對他的決定產生絲毫影響。
“扣動扳機是件容易的事情,對他扣動扳機則很困難,楊黨之知道這一點,他知道哪怕他做了這樣的事情,那些他曾幫助過的人,依然願意給他一個安穩的結局。”
“這個想法給了楊黨之錯覺,你知道錯覺的結果。而現在,你也產生了相同的錯覺。”
“我知道,那些老朋友們給了你一些幫助,讓你覺得有人願意為你發聲,但是沒用的,如果你真的犯了錯,他們不會有開口的機會,而且他們也不敢來我的麵前開口。”
“退下吧。”
“承擔你該承擔的責任,回到你該回到的位置,然後踏踏實實做事,不要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隻要你不犯錯,我可以繼續看不見你,就像以前一樣。”
韓白石蒼老的聲音回蕩在寬闊的房間。
格外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