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與你無關

  新曆20年，9月24日，周四，陰。


  符野睜開眼睛，四下一片寂靜。


  依然保持著蜷縮的姿勢，現在什麽時間，現在在哪，一切異常模糊。


  感覺不到疼痛，傷口或許愈合了，或許隻是單純失去了痛感。


  符野麻木地望著眼前的純白，眼睛裏麵沒有一絲光彩，除去平緩到難以察覺的呼吸，和死去的人一樣死寂。


  整個晚上，符野不斷重複著醒來和睡去，時間失去了所有的存在感，記憶也跟著混亂一起模糊，現在他的腦中空無一物。


  空無一物，也許這才是最好的狀態。


  篤、篤、篤。


  不知在空無一物中停了多久，符野聽見規律的敲門聲，符野沒有回應的念頭，敲門聲慢慢融入了空無一物之中，一切都不值得在意。


  敲門聲停了下來。


  門被推開，極輕的腳步聲響起，緩緩靠近。


  “你該醒了，你還有事要做。”


  符野毫無反應。


  唐益歎了口氣。


  唐益知道符野不想被打擾，但是符野必須盡快恢複狀態，提前做好準備以麵對學校的質詢。畢竟符野是個加害者的角色，學校不會在意符野表現出的脆弱，隻會在意符野實際做出的“惡行”。


  帶著複雜心思的應帆遠不願打擾符野，遵從應帆遠安排的宋和不會打擾符野，隻有唐益能充當這個惡人。


  唐益體諒符野的心情，但是悲傷不應無限度地進行下去，一個晚上的脆弱與空耗，唐益覺得已經足夠表現符野對曲聰的情意了，再繼續下去有害無益。


  “曲聰死了，這是已經發生的事情，悲傷和痛苦無法改變這個事實。生活還是會繼續，時間會照常流逝，太陽會照常升起，應有的事情會照常發生，屬於你的麻煩會照常找來，你現在要做的事情是麵對，而不是繼續逃避下去。”


  唐益說了很多。


  曲聰死了。


  符野聽到這四個字。


  是你殺的。


  符野補上這四個字。


  唐益後麵所說的一切，落在符野耳中，隻剩下這四個字。


  在這所學校裏，他是最重視曲聰的人，他是會豁盡一切幫助曲聰的人，諷刺的是，他才是那個殺死曲聰的人。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並不容易，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很痛苦，恨不得能夠用命換曲聰活過來，但是……”


  唐益還在不停勸說，他此前從未安撫過失去好友的人，不清楚這種時候怎樣的說法才能打動符野，隻能按照想象盡可能各個角度提上一句，期望其中的某句話可以打動符野。


  符野聽到了聲音，沒聽進內容，隻覺得唐益聒噪。


  你又能知道什麽，符野這樣想著，心中莫名生出強烈的憤怒。


  你又能知道什麽！

  符野猛然轉頭，憤怒地盯著唐益，那雙眼睛用力鼓張，仿佛想要化作利劍自眼眶刺出。


  “你有錢！”


  符野怒吼著，他的大腦已經空無一物，但是聲音自然而然地出來了，好像它們一直都在：“你可以幫我！曲聰原本不用死！”


  這份指責毫無道理可言，唐益不是宋和，不是應帆遠，他和曲聰並無關係，他和符野的初次會麵甚至還是彼此敵對的狀態，就是在這種關係之下，唐益告訴符野提高異能的方法，給符野提供解決問題的建議，在這原本與唐益無關的事情一直參與到現在。


  唐益本無義務幫助符野，符野明明清楚這一點，昨天符野還為此真誠地感激唐益的幫助，到了今天，符野卻在指責唐益一開始就表示拒絕的事情，一件符野早已默認接受的事情。


  這是毫無理由的遷怒，足以令任何“熱心人士”心寒。


  唐益沉默注視著符野。


  身處痛苦之中的人們，為什麽總是要用傷害別人的方式發泄情緒？他們本該知道，不在意他們的人根本不會留下，於是他們給出的每一分傷害，指向的都是那些心中懷有善意的好人。


  兩人對視許久，唐益輕聲說道：“我不用幫你。”


  這不是該有的答案，它隻會令符野越發憤怒，但是唐益隻能說出這句話，不僅是對符野，也是對自己所說。


  你不用幫助符野。


  你對曲聰的死毫無責任。


  就算你願意拿出足夠的錢，曲聰也未必會選擇接受。


  如果時光倒流，也許在戰鬥開始之前，唐益會給曲聰一個選擇的機會，現在一切都發生了，他不必多想如果，因為就像他對符野所說，事情無法改變，多想於事無補。


  你不用為曲聰的死負責，唐益輕聲告訴自己，不用愧疚，不用後悔，隻用做好眼前就行。


  換成徐克用或許可以看出唐益的異常，但是符野從來不是一個善讀情緒的人，更何況他正處於自暴自棄式的憤怒情緒之中。


  符野怒聲大喊，他的聲音沒有完全恢複，如破舊風箱一般難聽，令每一個字越發刺人。


  “是啊，你不用幫我，那你他媽還站在這裏幹什麽？嗬，我知道，我知道你隻想看笑話，我知道我們都是笑話，這一切很讓你滿意吧，看著我們變成這樣，是不是我們就該這樣，為你們不在乎的東西打生打死，看起來可笑又可悲！”


  符野的臉憤怒而扭曲，唐益輕輕歎了一聲，轉身離開。


  “回來！你回話啊，廢物！繼續說啊！”


  宋和與應帆遠聽到動靜跑到門口，應帆遠皺眉看著符野不出聲，而宋和以擔憂的目光望了眼符野，之後不好意思對唐益低聲說道：“他現在心情不好，別太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我先出去了。”


  宋和讓開身位，應帆遠則朝著符野走了過去，看樣子打算勸上一句。


  唐益和應帆遠錯身而過，腳步停了一瞬，繼續向屋外走去。


  唐益原本打算告訴符野昨天發生的事情，包括應帆遠的種種異常以及唐益對這件事情的猜測。


  雖然符野不是一個能夠控製情緒的人，但是應帆遠是符野口中的兄弟，唐益覺得符野聽完之後，也許能夠以相對平和的方式解決問題，比如以“兄弟”的名義加以原諒，又或是其他可控的結局。


  現在唐益改變了想法。


  符野沒有承擔真相重量的能力，至少在符野接受曲聰死去的事實之前，不能把這些事情告訴符野。


  走到醫務室門口，看到門外守著的警衛，唐益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不能出去，有些事情無法驗證。


  現在的他，除了等待，什麽都做不了。


  唐益長歎口氣，後腦頂在牆壁之上，牆壁的冰涼傳遞而來，仿佛給大腦降了不少溫度。


  唐益自嘲地笑了一聲。


  符野至少有一句話說對了，說到底，這些事情和他沒太大關係，他用不著太過上心。


  隻是看到需要幫助的人，有種不能置之不理的感覺，在力所能及的時候，還是想要盡可能地把手伸出去。


  “真傻啊。”唐益輕聲自語。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