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自尊
新曆20年,9月21日,周一,陰雨。
八點。
空蕩蕩的食堂裏,唐益坐在窗邊,下巴抵在交叉的手指之上,安靜地看著學校被夜色湧沒。
他的腦中空空一片,沒有思考“那個人”的身份,也沒在想眼前的處境,身體按著本能接受信息,通過複雜的流程傳至腦中,結果未經任何分析便被扔棄到角落裏。
他在浪費時間,單純的消磨時間,以此讓這生活顯出幾分閑適,以此讓他恢複幾分精神,繼而迎接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各種糟心事情。
比如,和束飛雲的矛盾。
在徐克用的房間思考許久,唐益最終還是放棄了嚐試,老老實實把東西搬進了束飛雲的寢室。
他無法找到“那個人”,甚至連個合理的猜測都無法形成。他缺少限定身份的信息,唯一知道的隻是“存在那個人”,但是那個人是男是女,在學校裏還是學校外,他一無所知。
至於向徐克用或者楊謹等人尋求幫助,唐益短暫思考之後,還是選擇了放棄。
徐克用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每份付出都會索求回報,無論唐益選擇向誰求助,唐益都不得不證明自身的回報能力。
在餘生消失之前,餘生就是唐益的回報能力;而在餘生消失之後,唐益必須用其他的方式證明自身的價值。
價值。
它可以是具體的利益,也可以是未來的預期,而就唐益來說,它可以是餘生的詳細信息,可以是合則縣發生的秘密,也可以是唐益異能的詳情。
嚴格來說,這些信息都屬於“保密”信息,於每項內容唐益都收到了“禁止透露”的叮囑,但是信息的潛在交易對象都有能力保證唐益不受官方的追責,因而所謂的“保密”對唐益的約束非常有限。
這看起來是最簡單的解決方式,唐益隻用說幾句話就能結束一切,但是唐益依然選擇放棄,因為它潛藏的成本並不如它所表現的那麽簡單。
的確,官方的追責可以被輕易解決,但是官方問責永遠是最後、最顯眼的一步,它是僵硬遲鈍的行政意誌,對個人來說傷害有限,真正麻煩的,是那些更早發生的變故以及緊隨而來的暗流,那是獨屬於人的,充滿野心、欲望和排外的個人意誌。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唐益在書上看過太多類似故事,他不認為自己有能力成為特例。卷入那些事情之後,唐益隻能想象兩個結局,或者說出一切後退場,或者還沒說完就被迫提前退場。
徐克用也可以是一個選擇。
與那些人相比,徐克用看起來是寬容得多,至少徐克用接受“賒欠”,唐益不用急於體現價值。此外,徐克用和唐益有過一段時間的融洽相處,也許徐克用會更盡心地確保唐益的安全,唐益不用對後果過多顧慮。
但是唐益依然抗拒向徐克用求助,情緒更甚於向楊謹等人求助。
理由很簡單,某種程度上很愚蠢,但已足夠讓唐益做出決定。
窗外又開始飄起雨絲,在昏黃燈光中紛紛揚揚,總是突然出現轉瞬隱沒,好像在故意挑起看客的注意,唐益也被挑動了,從空虛中恢複,大腦重新恢複運轉。
可笑的自尊,即使知道,依然無法克服,這就是理由。
唐益輕聲歎息,緩緩起身,向食堂外走去。
時間拖得足夠久了,束飛雲應該已經將情緒發泄得七七八八,能夠安心坐下來談談了。
向外的路上,唐益將手機開機,接連不斷的提示音立刻響起,紅點旁的數字以極快的速度攀升,很快達到了顯示的上限,就此穩住不再動彈。
放在以往,這副場麵會讓唐益頭皮發麻,而在眼下,唐益感覺到的隻有安心,嘴角也不自覺地勾了起來。
被人惦念是極好的事情,越是低落的時候,由之而來的喜悅便越強烈,不過唐益暫且不打算回複消息,他想先把麻煩解決,然後帶著輕鬆的心情去見他們。
唐益走進雨中。
行人寥寥。
也許是心情過於雀躍,唐益像個孩子一樣輕旋傘柄,雨水匯聚形成數道雨線,仿佛在他的傘外掛了一道雨簾。
雨簾隨步伐而起落,在唐益靠近宿舍時,雨簾漸漸消失,最後回歸平常的水線。
唐益收傘入屋。
上樓。
開門。
屋內一片狼藉。
收納衣物的袋子被打開,裏麵的東西被取出,以千奇百怪的姿勢散在地上,幾件襯衫上還留有寬大的腳印,看起來格外可憐。
歸屬唐益的桌子倒在地上,桌腿斷了兩根,桌麵上也能看到清楚的裂痕,似是遭受了強大力量的錘擊。之前放在桌麵上的電腦就更不必說了,整個被擰成了金屬球,顯然肇事者還用上了異能。
唐益的床……難以形容,大概隻能換個新的了,好在學校空了不少寢室,從裏麵調個新床過來應該很簡單。
束飛雲坐在桌邊玩遊戲,聽到開門的動靜轉過身來,用挑釁的目光望著唐益,冷笑著說道:“對我的表現還滿意嗎?如果覺得不夠,下次我會做得更好。”
唐益對這一切早有預期,臉上沒有絲毫怒意,平靜地看著束飛雲。
束飛雲不是個寬容的人,不給束飛雲一個消氣的過程,直接要求束飛雲放下爭端,一通說理讓束飛雲扭轉態度好好相處,唐益可不覺得自己有那麽大的能耐。
讓人消氣的方式不過那麽幾樣,隻以效果而論,打砸東西無疑在其中排名前列。
唐益早早把行李放在屋內,然後在食堂一直等到現在,就是以行李為祭品,給束飛雲充足的時間和空間發泄憤怒,以此換取束飛雲坐下談話的機會。
桌子、衣服、床,說到底也不過是可以用錢買到的貨物,唐益不缺錢,能夠承受這個代價。
“我想談談。”唐益誠懇說道。
束飛雲從椅子上離開,幾步站在唐益麵前,眼中冒火喊道:“談?談什麽?談你多管閑事的插手,還是談你讓我在公主麵前的出醜?”
有過方才的感慨,唐益對束飛雲的表現多了幾分理解。
自尊本就是不講理由、不講得失的東西,在喜歡的人麵前,這份自尊更能膨脹到無法控製的地步,束飛雲的過激表現,在唐益眼中說不上無法理解。
唐益認真地解釋道:“當時的你已經失去了理智,如果沒人阻止,你可能收不住手。”
“嗬,收不住手。”
束飛雲冷笑一聲,眼中泛著危險的光芒,“所以你要說,你當時是為了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