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告訴我為什麽
秋風秋雨。
唐益站在拐角，伸手出窗，雨水順著手掌邊緣流入掌心，匯聚成一片不斷晃動的水窪。
側過手掌，一條水線直流而下，掌心隻剩些許水痕，流之不盡。
夏楠鶯來到唐益身邊，輕聲說道：“好久不見。”
唐益收回左手，指尖曲進掌心反複揉搓，很快水痕消失，手掌重回幹燥。
夏楠鶯安靜看著，直到這時才開口：“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你。”
“我也沒想到。”
唐益的回答很冷淡，冷淡到夏楠鶯的心不斷下沉，但是她能控製自己，她不會被這種情緒奴役，這是她唯一還能保持的驕傲。
夏楠鶯上前一步，與唐益並肩，一起看向窗外。
紛紛秋雨飄落，在教學樓旁的小湖上泛出重疊擴散的波紋，湖邊種著的青竹在風中微微晃動，幾名學生正冒雨匆匆趕來。
夏楠鶯說：“見到你真好。”
以前的夏楠鶯不會說出這句話，唐益感覺一陣奇特情緒在心中湧動，忍住轉頭的衝動，簡單應了一聲：“嗯。”
“等會兒你也坐在那吧，在徐公主旁邊。”
夏楠鶯的話讓唐益愣了一下，左手放在窗沿，指尖在不鏽鋼的卡槽中左右劃動。
“她讓你來的？”
夏楠鶯清楚怎樣的回答更好。
如果她告訴唐益，她希望唐益陪在她的身邊，那麽唐益很可能會同意徐夭夭的提議。
隻要說出這句話，她不僅能完成徐夭夭的要求，還能重新回到和唐益同桌同學的日子——一段她一直想起一直懷念的日子。
隻要她開口。
理智在催促夏楠鶯開口，夏楠鶯張了張嘴，在話語出口的一瞬間，心中忽然生出強烈的厭惡感覺。
“徐公主是個不錯的人，初次接觸可能會感覺態度傲慢，但是那不是她真正的性格，如果多接觸幾次，你也會喜歡她的。”夏楠鶯自己也想不明白，說出的話怎麽成了另一個內容，但是心中一陣輕鬆，令她毫無改口的想法。
唐益轉頭看著夏楠鶯。
三個月的訓練結束，學校不再要求學生們統一著裝，所以夏楠鶯沒再穿著那身墨綠色的迷彩服，而是換成一身碎花過膝長裙。
與以往樸素甚至有些發白的校服相比，這條長裙顯得異常精致，襯得夏楠鶯越發清純動人，那是夏楠鶯過去從未有機會展示的美麗，因為過去的她根本沒能力擁有這樣的裙子。
她明明更美了，為什麽卻失去了那種讓人目不轉睛的魔力。
唐益想著這個問題，問道：“這條裙子，你在這裏買的嗎？”
“這是徐公主送給我的。就像我剛才說的，徐公主並不像她表現的那般難以接近，如果相處的時間夠長，你會發現她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不錯？就因為會送東西給你嗎？”唐益冷冷質問。
夏楠鶯避開唐益的目光，反問道：“慷慨是種珍貴的品質，不是嗎？”
唐益冷聲道：“施而不求才是慷慨。送你東西，然後居高臨下地給你各種命令，那不是慷慨，那隻是花錢找了個傭人。”
夏楠鶯搖頭：“徐夭夭沒有這種想法，她送人東西不是為了換取什麽，隻是單純想送，所以就送了。至於命令，那更說不上了，其實不過是朋友遇見問題，我個人提供一些幫助罷了。”
唐益盯著夏楠鶯。
許久，他開口：“朋友，你配嗎？”
夏楠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從沒想過會從唐益口中聽到這句話，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望著唐益：“你說什麽？”
唐益臉上帶著淡淡的嘲諷笑容，說道：“如果你聽不見，我可以再說一次，朋友，你配嗎？如果你還是聽不見，我可以繼續重複，一遍，十遍，一百遍，直到你聽清楚為止。朋友，你配嗎？朋友，你配嗎？朋友，你配嗎？夠不夠清楚？”
夏楠鶯臉上柔弱的神色收斂了，隻是簡單心態的轉化，臉上棱角仿佛立刻發生變化，透著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和驕傲。
唐益熟悉這個神情，那是過去夏楠鶯臉上一直有的表情，他曾以為那就是夏楠鶯真實的樣子，但是現在，唐益發現他無法再像過去那般深信不疑。
這可以是真實的心情，也可以是一種偽裝出來的生活方式，或者更大可能，這隻是一種未受考驗的虛假信念，在真正的現實麵前脆弱不堪，一擊即潰。
“如果是過去的夏楠鶯，她不會像個婢女一樣站在別人身邊，臉上掛著一副卑微到令人生厭的討好笑容。”
“如果是過去的夏楠鶯，她不會接受別人施舍的‘所謂禮物’，以此為榮沾沾自喜，心甘情願為了這些‘禮物’而供人驅使。”
“如果是過去的夏楠鶯，她不會明明心中清楚在幻想之中不斷深陷，卻還是不斷自我欺騙，卻還是沉溺於瞬時的快樂而不肯掙脫。”
“我現在知道，為什麽早上你要避開我的目光。嗬，當時我以為你不想見我，其實你隻是不想因為我而見到過去的自己。”
“夏楠鶯，當你獲得超凡資格的時候，你已經得到了十萬的獎金，這筆錢足夠你改善家庭的生活。”
“而這筆錢隻是一個開始。你能出現在一班，說明你具有很大的發展潛力，未來的你會獲得遠遠超過這個數字的金額，你所得到的不僅僅是衣食無憂，而是能令絕大多數人心生豔羨的生活。”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有了更好生活、更好未來的你，反而沒辦法像過去一樣驕傲地活下去？”
“告訴我，夏楠鶯，為什麽？”
唐益發出一連串的質問，越說情緒便越是激動，毫不遮掩地展現心中的憤怒和不解。
夏楠鶯始終維持著方才的表情，直到唐益說完，直到唐益開始大口喘息，這才淡淡開口：“有些人總覺得自己對別人負有義務。”
“他們限定別人的想法，規範別人行為，自顧自地提出解法，幻想世界的一切問題都會按照他們的對策而順利解決，還會大聲宣布這才是所謂的正確。”
“他們沒有身處其中，沒有掙紮，沒有痛苦，沒有隨時可能失去一切的恐懼心情，卻覺得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一切。”
“你要問我為什麽，嗬，我沒有必要回答你的問題。說到底，你憑什麽生氣，你有什麽理由，有什麽資格生氣？這是我的生活，是我的選擇，和你又有什麽關係？”
“不想換個位置，直接告訴我就可以了，非要扯這一大堆有的沒的，不覺得非常浪費時間嗎？”
夏楠鶯指尖輕輕右撥劉海，斜看一眼唐益，轉身離開。
唐益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