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二十餘年如一夢
衛國依然記得那一天。
那一天，母親帶著尚未成年的他來到警察局門口，跪在地上，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
明明近在咫尺，哭聲卻聽起來很遠，每次衛國回憶過去，總會懷疑也許他將自己的位置記錯了。
衛國的父親死在警察的手上。
那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故事，父親為了籌措兒子的學費，相信某個不算太熟悉的同鄉，鋌而走險做了些過分的事情，要說唯一有些出奇的地方，父親沒有受到法律的懲罰，而是意外死於警察的槍下。
二十年後的衛國會覺得一切都很合理，隻是巧合製造了一起悲劇。
但是那個時候，少年意氣的衛國，滿心滿懷都是對於警察的恨意。
在結束徒勞無功的一日伸冤，衛國等待母親睡下，從廚房裏拿出菜刀擁入懷裏，慢慢朝警察局走去。
後麵的事情衛國記不清了，總之是一連串的混亂、辱罵、毆打，最後他砍傷了擊斃父親的老警察，然後被關在房間裏整日整夜不讓睡覺。
十五歲的少年縮在房間的角落，恐懼、忐忑、悔恨、暢快，各種情緒灼煉他的心髒，將他的青春徹底燃盡，他成了餘燼，像每一個成年人一樣“成熟”。
過了兩天，老警察醒過來，衛國被帶到病床前，老警察對他說了很多，他卻隻記得一句話：“不管是再好的初衷，走錯路了，怎麽也得不到正確的結果。”
衛國被放走了，沒有起訴，沒有案底，沒有賠償，甚至過了一段時間，老警察還幫他交上了學費。
這真是個俗套到不能更俗套的故事，此後的日子衛國一直恥於談起，他隻是變得勤奮而努力，徹底告別了過去混亂而青澀的日子。
衛國開始努力思考，什麽才是正確，父親和警察，哪一個人會被判為錯誤的一方。
他一直沒有找到答案，也許正是出於這份迷茫，他選擇警察作為自己的職業。
恍恍惚惚二十年，在惡意的泥潭翻滾，衛國沒有知道什麽是正確，隻是對於那句話記得更清楚了。
不管是再好的初衷，走錯路了，怎麽也得不到正確的結果。
老警察被砍傷時，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衛國一邊想著這個問題，一邊向楊舒走去。
餘生注意到他的動作，或者說在場每一個人都注意到了，大家不解地看著這個警察，邁著略顯老態的步子，一步一步靠近昏迷的楊舒。
“停下。”餘生喊道。
見衛國沒有反應，餘生加重語氣：“衛國，我說停下。”
餘生感覺自己的好心情被敗壞光了，伸出右手，拇指扣住無名指，輕輕一彈。
衛國“噗”的一聲向後栽倒，像是一片朽葉落進水窪，整個後腦都被泥水淹沒，直到水麵漸漸恢複平靜，他才艱難攢出一些力氣，掙紮著慢慢起身。
很痛，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在喊痛，但是他還能保持清晰，所以，衛國想，應該不會比刀砍更痛。
老孟閃身走到衛國身前，按住衛國的肩膀，他是軍人，衛國是警察，他們天然站在同一陣營，他不願意看到衛國繼續惹怒餘生。
衛國抬起頭，注視著老孟的肩膀，問道：“你是軍人？”
老孟點頭，他不喜歡說話，沒有問衛國想法的打算。
衛國說道：“軍人的職責，不是保家衛國嗎？”
看老孟困惑的眼神，衛國繼續說道：“現在他們，打算用一個國民的生命，去置換一個犯人的投降，你不打算做些什麽嗎？”
老孟麵色不改，趙青青沉默不語。
隻有餘生，發出不屑的嘲諷：“嗬，又一個想當衛道士的蠢貨。”
“蠢貨，我們是政府的代表，是專業人士，我們有能力做出更有利於國家的選擇。既然你們已經交出了選擇的權力，那就不要用愚蠢去妨礙我們做出正確的選擇。”
趙青青皺了皺眉，強忍著沒有反駁。
在趙青青眼中，餘生從來不值得信任，甚至在三個月前還消失了一個月，差點被定義為“叛徒”進行通緝，餘生根本沒有資格代表政府。
遠處，歐陽易略微恢複，慢慢走向楊舒。
衛國努力掙紮，隻是怎麽也掙不開老孟的手。
衛國出離憤怒了，大聲喊道：“正確！什麽是正確！怎樣的正確，需要用民眾的鮮血來維護，哪怕這個人未曾定罪！”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殺死犯法之人，心裏還要對生命的逝去抱有一份惋惜，心裏還要懷疑自己的方法是不是正確。”
“為什麽另一些人，可以冷漠獻祭無罪之人的生命，還能理直氣壯說自己維護正確！”
餘生眉毛一揚，揮手朝著衛國的左手射去一刀氣刃，他得給這個聒噪的警察留點教訓。
老孟身體橫移一步，擋住這條氣刃，後背留下一道傷口，鮮血順著邊緣向下流去。
餘生驚訝停手，趙青青身邊的悠悠驚叫出聲：“老孟你幹什麽，為什麽直接用身體接？”
老孟沒說話，隻是看著眼前情緒激動的警察。
警察雙手抓住他的肩膀，目眥欲裂，用力大喊：“軍人，警察，正確的不是衛國戍民嗎！”
衛國戍民。
仿佛久久積壓在心頭的灰塵被拂去，一種久違的輕鬆與愉快充斥心間。
老孟後退一步鬆開手，轉身麵對餘生。
餘生揉揉手腕，威脅地看著老孟：“晉級了，皮癢？”
老孟本就有天賦，卡在中階超凡門檻兩年，什麽時候晉級也不奇怪。
素來沉默寡言的男人回答道：“你還能出幾拳。”
餘生此前也經曆漫長飛行，之後隻在車上休息了十餘分鍾，狀態不算太好。
與歐陽易的一戰摧枯拉朽，那是技巧上的差距，餘生付出的精神力不算少。
餘生道：“有什麽意義呢，他擋不住歐陽易，你擋不住我，最後結果毫無改變。”
老孟隻是握緊拳頭，作出防禦的姿勢。
餘生這種人永遠不可能明白，軍人和警察可以失敗，但是永遠不會退讓，因為他們身後有名為“正確”的東西，可以付出性命守護的東西。
餘生隻有選擇、得失、喜惡，沒有任何真正的在意。
趙青青忽然開口：“你們不用動手，一起在原地站一分鍾。”
一旁的悠悠連連點頭，她討厭打架，也討厭看人打架，尤其討厭看自己人打架。
老孟沒回話，迎向歐陽易。
餘生怒道：“給臉不要臉。”
餘生衝向老孟，又是突破空間的一拳，老孟身子一閃消失，從懷裏掏出兩把小型電磁槍，對著餘生連連點射。
老孟和歐陽易不同，老孟是正經訓練的超凡，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和異能使用手段，餘生沒法像對付歐陽易一樣輕鬆解決老孟。
兩人的身影在場間快速移動，但是沒人關注戰況。
衛國已經走到楊舒身邊，掏出手槍對準歐陽易。
歐陽易走到近前，衛國大聲說道：“回頭吧，歐陽易，不管是再好的初衷，走錯路了，怎麽也得不到正確的結果。”
歐陽易置若罔聞，隻是向前靠近。
衛國開了一槍，子彈貼著歐陽易的肩膀飛出，歐陽易毫無動作。
7米，6米，5米。
這個距離，足夠歐陽易秒殺衛國，但是歐陽易好像渾然不覺，隻是一步一步朝著楊舒走去。
衛國又朝著空處開了一槍，眼見毫無震懾效果，狠狠地將手槍仍在地上，轉過身試圖解開楊舒的束縛，他想帶著楊舒離開。
然而那件風衣不知是何材質，穿在餘生身上是普通的衣服，現在卻像鋼鐵一樣堅硬，衛國怎麽也掰不開扣住楊舒的絲帶。
歐陽易走到近前，衛國轉過身，與歐陽易對視，再一次說道：“回頭吧，歐陽易。”
“為什麽不開槍。”
“歐陽易，你還有機會。”
“算了。”歐陽易輕歎一聲，精神力湧向衛國。
衛國的身體軟軟倒下，在天地旋轉的那一刹，老警察倒下的樣子浮現在腦海。
二十餘年如一夢，終究還是不如他。
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果然隻能明天見機器人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