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黑天鵝
楊懷義曾聽楊謹提過“黑天鵝”。
不是那個自建海島名為“黑天鵝”的超然組織，而是帶著科學隱喻的“黑天鵝”故事。
當你看到一隻天鵝是白色，十隻天鵝是白色，一百隻、一萬隻、一百萬隻，你甚至花費一生去驗證，確認你可接觸範圍內所有的天鵝都是白色。
於是，你下一個確鑿論斷，“天鵝都是白色”，並以此沾沾自喜。
然而某一天，一隻黑色的天鵝遊過你的眼前，一隻純粹意外誕生的黑天鵝。
無論你曾花費多少時間，無論你曾花費多少心血，無論你的論斷看起來多麽正確，能夠解釋多少現實。
你是錯的，你必須接受這一點。
你是錯的！
在收到消息的時候，楊懷義滿腦子都是這句話。
楊懷義覺得自己的狀態不對勁，現在的他應該憤然起身，用力將手機砸向地板，暴跳如雷地詛咒一切，詛咒手下，詛咒老人，詛咒楊謹，詛咒餘生，詛咒所有他能知道能接觸到的一切。
然而現實是，楊懷義隻是打了個電話過去，心平氣和地問清楚情況。
然後，結束通話，呆呆看了一分鍾黑下去的手機屏幕，接著反手慢慢將手機塞入兜裏，身體緊貼沙發，看著天花板發呆。
終於收拾好心情的唐益走進房間，站在楊懷義身前，問道：“發生了什麽。”
感情上，唐益不願意與楊懷義有過多聯係，隻是理智在提醒他，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隻能從眼前的楊懷義入手。
“你覺得手段重要還是結果重要。”楊懷義依然仰著頭，雙目無神，純粹本能般問出一個問題。
唐益皺眉，克製轉身的念頭回答道：“手段和結果一樣重要。”
楊懷義高仰的頭慢慢回正，看著眼前的少年，臉上露出滿帶情緒的鄙夷。
楊懷義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居然會和一個陌生人談論這種話題，但是此時他迫切地渴望與人說話，無論是什麽都行。
“如果你必須選一樣呢。如果，你弄髒了自己的手，用上一些不光彩的手段，雖然可能有人需要承受一時的痛苦，但是最後必然會皆大歡喜，每個人都能都到心滿意足呢？”
眼前的男人看起來無比脆弱，但是唐益不會施予一絲一毫的憐憫，這個男人不值得同情。
唐益說道：“這和你做的事情無關，你的‘每個人’隻包括你們父子，承受痛苦的其他人，在你眼裏甚至不算人。”
楊懷義維持著臉上的嘲弄神情，輕蔑說道：“年輕真好，隻看到一鱗半爪的事實，就能認為自己知道事情的所有真相，大言不慚地給別人下定論。”
“唐益，讓我來告訴你事情是怎樣。”
“歐陽易才17歲，剛剛得到力量，剛剛踐踏法律，然後他發現，人們可以因為他強大的力量而越過法律，他可以不用支付任何代價，輕易得到別人苦苦掙紮而不得的東西。”
“他會依靠力量，信仰力量，他相信力量可以為所欲為，他總有一天會做出更大的惡事，讓原諒他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這就是你不依靠手段得到的結果。”
“而我要做到是什麽？”
“我要讓他成長，我要讓他知道秩序不容許破壞，我要讓他支付代價，然後原諒他，就像所有改過自新的囚犯一樣。”
“唐益，你知道事情原本應該怎樣？”
“歐陽易的奶奶會被接到縣裏最好的敬老院，所有的新聞媒體會盛讚政府的作風，他的奶奶會在電視上呼籲歐陽易投降。”
“無法控製力量的歐陽易，會選擇憑借力量獲得一切。然而這樣的歐陽易有什麽價值？還不如將他殺了，就像殺死那些窮凶極惡、死不悔改的罪犯一樣。”
“或者他能夠控製力量，他懺悔、痛哭，請求政府的原諒。是的，他會背上罵名，但是普通的殺人犯需要承受數年的牢獄之災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而他付出了什麽？”
“當他做出更多的好事，這些罵名都會被洗刷，人們隻會記住一個改過自新的歐陽易，人們會讚揚他，崇拜他，人們會忘記他的一切過錯。”
“這是我用手段得到的結局，一個完美的，所有人都幸福的結果。”
“唐益，聽完這一切，現在我再問你，你依然要執著於那些愚蠢的價值，執著於過程的正確嗎？”
唐益沉默。
唐益從來不是“愛與正義”的戰士，他從來不會說“愛能克服一切困難”“正義能夠戰勝一切”。
現實是複雜的泥潭，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撒網能夠得到什麽，也許你盯著一束花用力，最後卻在花下發現一雙發臭的鞋子，而花早在拖拽的過程中碾成一攤碎泥。
楊懷義所說並非毫無道理，那是一種成人化的判斷，唐益缺乏足夠的經驗去判斷其對錯真假。
它不能說服唐益，唐益也無法找出足夠的道理進行反駁。
所以，唐益轉移話題，回到最開始的問題：“發生了什麽？”
楊懷義扯動臉頰，臉上的鄙視意味越發濃鬱，但是沒有繼續出聲嘲諷。
絕大多數年輕人會憤怒指責，歌頌愛與正義，唐益沉默已是超出楊懷義意料的反應。
楊懷義扔出兜裏的手機，說道：“密碼7431，都在信息裏，自己去看吧。”
唐益解鎖手機，點開最近一個聯係人的信息，從上往下翻看。
楊懷義安排人製作視頻，著重強調視頻的要點。
楊懷義派人去接歐陽易的奶奶，著重強調安全。
楊懷義命令聯係記者報道，著重強調速度。
以及最近的一條，手下唯一一次主動發送消息。
“歐陽易的奶奶死了！”
唐益驚訝出聲，身邊一直旁觀的蘇小蘋也滿臉震驚。
唐益看向楊懷義，在場唯一的知情人，問道：“發生了什麽，意外是什麽？”
楊懷義的臉色此時已經恢複平靜。
他已經能夠接受自己失敗的事實。
楊懷義回答道：“老人的年紀太大，患有多種慢性病。這些天一直擔心孫子，身體越發糟糕。今天剛換了地方，又有記者采訪，麵對鏡頭勸歐陽易投降的時候一直在哭，然後舊病犯了。”
唐益心裏有些難受，他能夠想象老人這些天的心情，能夠想象老人當時麵對鏡頭有多麽心痛。
罪魁禍首是眼前這個人。
終究同情都是多餘的，理由都是多餘的，惡意和行為才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唐益冷聲問道：“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楊懷義自嘲一笑，回答道：“怎麽辦？”
“等死！”
收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