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花園賞月
夜晚,秦姝的閨房內。
“小姐,你說陳公子是個怎麽樣的人呀?”
因為即將遠行,環兒便幫著自家小姐一起拾掇衣服,期間抽空瞄了秦姝一眼,發現她自宴會回來後就心情不錯,於是便問了秦姝這麽一個問題。
其實小丫鬟心裏還是有些忐忑的,畢竟自己輕易就被陳昇套了話去,實在是太笨了,為此環兒還感到了惴惴不安,覺得很對不起秦姝,所以想問問秦姝對陳昇的感觀。
陳公子這麽好的人,小姐一定也對他有好感吧,小姐應該不會怪我吧.……
“陳昇是什麽樣的人?”
秦姝馬上就想到了陳昇送給她的桂粉棗花糕,這黑褐色的甜點盒子此刻正放在旁邊的小矮桌上,她還沒來得及吃。
老實說,一開始秦姝對陳昇是懷有巨大抵觸的,畢竟上來又是用父親的隱情“威脅”,又是正大光明看她腿,這讓秦姝實打實的心生一股厭煩之感。
長的帥又怎麽樣,隻要內心齷齪,那也是戴著鮮豔麵具的小醜罷了。
但通過今天一天的接觸,秦姝著實對他有了改觀,她細細一回想,發現他既幽默,又體貼人,其實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不堪……
但這些話是臉薄的秦姝說不出口的,畢竟昨晚還同環兒講了陳昇的“壞話”,還用指尖點著環兒的腦袋說人小姑娘“花癡”,如今一天的時間就立馬倒戈,指不定會被環兒笑話呢!
所以秦姝傲嬌的冷哼一聲,把繡著白鵠的紅色肚兜“啪”的一聲拍在桌上,秀眉微皺:
“他就是個登徒浪子,環兒你以後離他遠點,別到時候他把你賣了你還在替他數錢!”
“可陳公子長這麽帥,懂的也好多.……”
小丫鬟小聲說著,試圖為陳昇說些好話。
“帥能當飯吃嗎?懂的多又怎麽了,紙上談兵都是虛的,要真的厲害就得手底下見真章,可別真到了關鍵時刻就縮頭縮腦了。”
處處針對陳昇,秦姝自以為掩飾的很好,但自小就陪著秦姝的環兒馬上就疑惑的盯向秦姝:
“小姐你這是怎麽了,平時小姐都不會發這麽大的火的……”
秦姝作為又冷又傲的白天鵝,自然不會時時刻刻都把別人的傻比話記在心裏,一是後天的性格養成,令她自動就過濾了那些nt的言論,二則是打心底裏就瞧不上那些人。
可在陳昇這就破例了,情緒起伏就像是怒海狂濤般的洶湧……
“哼。”
秦姝眼底閃過一絲異色,隻哼了一聲,便不再多言。
過了一會兒,環兒又重尋了一個話題:
“可是空島山好遠啊,小姐這麽一去環兒肯定不能跟著去了,最近的世道又不太安穩,小姐萬事可要小心點。”
“那是自然,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衛家能否在夾縫中存亡,就得看這次的談判能不能成功了,所以我必須得跟過去看看。”
說到底,還是寄希望於陳昇身上了,秦姝願意相信衛傑的眼光,隻希望這個臭男人可以給力點。
“小姐,如果……”
環兒欲言又止,眼裏多了些許不安。
自古成王敗寇,如果失敗了,衛家必將被吃的骨渣子都不剩,而他們這些衛家人的下場是可以預見的。
說到這裏,小丫鬟的臉上已經多了戚戚然,在油燈下有了對未來的迷茫和惶恐。
不止是小丫鬟環兒。
最近,很多知道衛府艱難現狀的人差不多都是這樣,大家都聽慣了以前逐鹿失敗後慘遭滅門的例子,真到了自己頭上時,難免會有些心惶。
秦姝安慰道:“衛家也不是泥捏的,如果真到了那個份上,衛家會盡全力護著大家的。”
隻不過安慰話終究是安慰話,再怎麽說的漂亮都是鏡花水月,所以小丫鬟輕輕“恩”了一聲後,房間裏再也沒有聲音,兩人都在安靜的收拾東西。
窗外夏風沙沙沙的吹著樹葉,天色愈發暗沉。
咄咄咄。
敲門聲響起。
“來了。”
加快速度收拾好貼身衣物,秦姝又仔細檢查了一下桌麵,這才走過去開了門。
門一開就看到陳昇站在門口,劍眉朗目,麵如冠玉,身型挺拔修長,持著一把扇子扇啊扇。
此時陳昇正對著秦姝笑:“晚上好,秦姑娘。”
好啊,我沒去找你,你倒主動來找我了。
秦姝抱著手臂擋在他麵前,鳳眼微冷:“陳公子這麽晚來我房間,並不合適吧。”
晚嗎?其實並不晚,天色才剛剛黑下來,估摸著也才晚上6點。
“初來此地,我還有很多不懂的細節,所以特意來找秦姑娘解惑。”
個子比秦姝高,從她頭頂望進去還能看到房間裏的環兒:“環兒也在啊,晚上好。”
“陳公子晚上好。”
小丫鬟因為剛剛的話題而心情沉重,所以沒了白天時的熱情。
秦姝則防賊似的望著麵前的男人:
“有什麽事不能白天說?眼睛還賊溜溜的到處亂看。”
我賊溜溜的看了嗎?
陳昇無奈一笑,知道秦姝對他頗有異議,也不和她計較,啪的一下合上扇子:“事權從急,如果真的等去的路上說,我怕來不及。”
一提及正題,秦姝也認真了很多,一時間也不在乎陳昇說的是真是假了。
“去花園說。”
總不能讓陳昇進房間說吧.……
“環兒,管家那邊找你有事。”
陳昇在一旁突然說道。
“啊?哦。”
環兒跟著出來的步伐一頓,看了看無動於衷的秦姝,轉而又瞄了瞄陳昇如沐春風的溫和笑容,小丫鬟嘟了嘟嘴,向著外院走去。
終於支走了小電燈泡,陳昇笑容更加燦爛,而秦姝抱著手臂,伸著白皙的脖子,一副“看你表演”的模樣。
“人心上的險惡還是不讓小丫頭知道的好。”
陳昇象征性的解釋了一句,不過也知道秦姝不會信,但秦姝沒有喊住環兒本身就是默許了他的行為。
今夜的晚風吹散了白天積攢下來的熱意,帶來了些許涼爽。
兩人坐在花園裏的長椅上,賞著皎皎明月,聞著淡淡花香,頗有意境。
陳昇想,要是秦姝能把橫在二人中間的劍撤走,然後再坐過來一些距離就更好了。
“想打動張子睿需要很大的誠心。”
陳昇抬頭望著天上那一輪明月,覺得此時的月亮比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要圓潤好看的多:
“所以,我們要做好付出相應代價的準備。”
秦姝偏頭,看著幾尺距離外的男人。
他竟然真的在說正事。
秦姝感到意外,她本以為陳昇會談些風花雪月的。
“江南的劉家兩兄弟不會輕易放棄攻打北黃的機會的,從地域上來看,如果北黃被他們吞下,那麽從江南一路到霞紫河就都連成了一條線,縱貫深入下,劉家兄弟就占盡了極佳的地利位置,這一直都是他們的戰略方針。”
秦姝眯了眯鳳眼,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合,語氣冷下下來:“我父親是他們殺的?”
之前就有想過,對於秦開的死,劉強劉壯的嫌疑最大,隻是心中縱然有滔天的怒火,但沒有實力和證據,終究拿他們沒有辦法。
當下聽陳昇這麽一講,秦姝心裏頓時起了共鳴,有種被認可的感覺。
“是他們殺的,但原因沒那麽簡單。”
陳昇收回眺望的目光,側頭發現秦姝在看他,對她笑了笑:“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劉家兄弟終歸是別人家養的看門狗,秦開死亡的更深層次原因,是在廟堂之上。”
總得來說,就是朝堂諸公與天下其他四方勢力的博弈了,不幸的是,秦開和北黃被當做了出頭鳥。
順著陳昇的思路,秦姝已經理清了更多的頭緒,回頭倒著推過去,才發現這件事意外的明顯。
“衛傑他們知道嗎?”
秦姝低沉著眼簾,直呼衛傑的姓名。
就連她都有這方麵的猜測,她不信心思更縝密的衛家上層不知道。
“應該是知道的,或者說,大家都知道,隻是默契的沒有說出來而已。”
果然,衛家上層為了謀得更多利益,選擇放棄了追究秦開的死因。
秦姝深呼了一口氣,素白的手疊在大腿上,雙眼盯著前方如浪一般翻滾的花潮,默默不說話,隻覺得這夏風突然變冷了很多。
所以,我當上這個衛平軍的統領有什麽用,到頭來還是不能為人做主,甚至連自己的自由都受到了桎梏。
一瞬間,孤獨、悲涼之感纏上心頭,就連年少時的努力都成了一出任人觀賞的笑話。
他們或許就是這麽想的吧,看猴子一般的看著我的掙紮、我的付出,而我自認為的努力,到頭來僅是他們眼裏的一出增趣的小把戲罷了。
那麽這十幾年的我到底是為了什麽,在利益與黑暗交織相錯的肮髒世界裏,我還有可以信任的人嗎.……
胡思亂想間,雙手就被一雙更溫暖更寬厚的大手握住,秦姝抬眼,發現俊朗男人已經蹲在了她的麵前,替她輕輕擦去了眼淚,聲線溫和而堅定:
“求人不如求己,既然他們不追究,那我們就自己去追究,那些曾經參與過的人都必須付出代價!”
隻是這些話並沒有多大的用處,秦姝依舊沒從負麵情緒中走出來,心裏絕望大於希望,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淚:
“不夠的,我們隻有兩個人,根本做不了什麽。”
“命運本身就是不斷抗爭的過程,做了也許會失敗,但不做就隻有失敗的結局。”
陳昇蹲在她的麵前,突然問道:
“秦姑娘知道椿齒三開嗎?”
椿齒是一棵存在於幻想中的樹,一生壽命悠長卻隻開三次花,傳言隻要有人尋到它,並許下三次心願,就能次次夢想成真。
秦姝自然聽過這個故事,不過此時心裏的軟弱全都附在了俏臉上,使得這隻白天鵝有了幾分罕見的委屈和柔弱,連帶著語氣也嬌弱了一些:“知道。”
基於童年缺乏安全感的緣故,其實秦姝的內心是很脆弱的,隻不過有賴於她這些年堅持不懈的偽裝,這才不被別人所知曉,外人也一直錯誤的認為冷傲、高高在上就是她的真實麵目,直到今晚才陰差陽錯的讓陳昇發覺了——
今晚的打擊實在太大,令她有了一種陡然而生的無力感,同時也有一種人生被玩弄了的可悲,所以她才崩潰的這麽厲害。
陳昇輕輕揉著秦姝的手背,想要給予她溫暖。
此刻的他並沒有占便宜的心思,隻是打心底裏憐惜這隻白天鵝,知道此刻她的心裏世界是迷茫且失望的,於是又下一劑猛藥,賭誓道:
“不論何時何地,我都不會丟下秦姑娘不管的,她之所向,必將是我心之所往,隻要兩人齊心協力,亦可創造出奇跡!”
“椿齒在上,可為憑證。”
此刻,陳昇眼裏亮晶晶的,猶如浩瀚的星空一樣深邃,在清風花海下賦予了更多浪漫的氣息,與其說是發誓,倒不如說像是在表白,令秦姝芳心頓時漏跳了一個節拍。
他在說什麽啊……
秦姝從小到大何時這麽深情的被人告白過(她自以為),連忙慌張的掩去所有的動容:“你……你這登徒子,這.……這些話還是留給別的女孩子去聽吧!”
話雖是這麽說,但陳昇說的這句話還是一字不漏的記到了心裏去,連彷徨都神奇般的消散了不少。
他好像真的很特別,好像與其他人都不一樣。
輕輕推開了眼前不知何時湊了上來的男人,秦姝微微平複了下心境,抬頭,又看到了那個俊美幹淨的笑容。
有了破綻的心靈防線瞬間被這個治愈的微笑整個撕裂。
秦姝隻覺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了,再這麽待下去,非得出事不可……
“我……我先走了,環兒已經,已經在喊我了。”
“恩。”
陳昇沒有乘勝追擊,深知對麵子薄的秦姝來說,今天的話已經到極限了,甚至都搬出“環兒在叫我回去”的拙劣借口,再說下去恐怕要適得其反,所以最後還是放了小天鵝一馬。
望著那倩影略顯慌張的漸漸融入了黑夜中,陳昇笑了笑,心境一片輕鬆,就像是終於吐露出深藏在心裏多年的話一樣。
他獨自一個人抬頭賞了會兒月,正待要走時,才發現秦姝走的急,把平時攜帶的配劍都落在秋千上了。
這小天鵝看來是真的害羞了,連劍都忘了拿了。
陳昇替她收拾好了劍,準備等明天再去還她。
說起明天,還給她準備了另一個驚喜,希望她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