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最後的收尾
“來晞你真的決定了嗎？”
陳昇點了點頭，隨後像個沒事人一樣輕啜清茶，然後滿意的咂了咂嘴。
還是尹叔家的茶好喝，聽說是正宗的廬山雲霧，待會兒可以順點走。
陳昇笑道：“尹叔，反正這些產業都是要賣掉的，倒不如低價賣給你們，一方麵是這幾年一直承著你們的情，就算是報答了，另一方麵則是想讓這些產業能夠活下去，畢竟都是從小養到大的孩子，舍不得他們誤入歧途而走向毀滅。”
尹叔就沒有陳昇這般的好興致了，和善的臉上不見昔日的笑容，他眉頭緊鎖，眼中微微沉澱著光，現在看著才有屬於大商賈的氣勢。
尹鋒一直把陳昇當做親侄子看待，因為婚約的關係，近幾年更是把陳昇當成了自家的兒子，因此聽聞了陳昇的病情後，尹叔的心情瞬間沉重了下來。
陳昇瞄了一眼陷入沉吟的尹鋒，笑道：
“尹叔這是怎麽了，這可不像你啊。”
尹鋒沒有應下陳昇“托孤”式的交付商鋪的行為，尤自不甘心的問道：“真的沒辦法了嗎？尹叔認識一個擅長岐黃的老中醫，醫術有保證，說不定會有辦法。”
陳昇笑了笑，將茶杯放在桌上：“尹叔，肺癌這東西你也知道，沾之必亡，不然我父親和我爺爺也不會都死於這個。”
說著，陳昇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開始欣賞客廳裏的字畫：“尹叔的興趣還真是高雅，讓我看看，喲，還是幅董其昌的關山雪霽圖，上次來還沒見到，想必是近日添的吧。”
沒有理會陳昇的岔開話題，尹鋒認真地看著陳昇：“來晞，雖然你得了病，但也不至於如此，以後尹叔會幫襯一下你們陳家的，讓陳家延續下去也未必不行。可你現在這麽爽快的要解散陳家，怎麽對得起陳家的祖宗？”
這句話說到陳昇心坎裏去了，對不起祖宗這種事他當然想的到，但是為了小蓮，也別無他法，他也隻能自己為自己找借口：“尹叔，我們陳家那些人你還不知道嗎？你讓他們花錢他們會，想讓他們賺錢，不如指望母豬上樹來的實際。”
其實這些也是事實，陳家旁係那些人個頂個的酒囊飯袋，遲早會敗光陳家的家業，與其以後被天下人恥笑，倒不如現在主動遣散家產，還能給商界留下個好印象。
這麽想著，陳昇才稍微好受了點。
所以陳昇將一個白玉瓷器橫過來，拉開距離，單眼往瓷器裏麵看了看，又說道：
“而且怕就怕，他們不光敗壞你的家產，還敗壞陳家的名聲，我陳家的好口碑攢了幾近百年，可不能讓這些老鼠屎壞了。說不定以後見了我父親，還得被他吊起來抽。”
說到後麵，先把自己逗樂了。
陳賢勤從來沒有打過陳昇，他一直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慈父形象，陳昇倒是想看看自己父親發脾氣的樣子，也算是豐盈了童年對父親的印象。
聽著陳昇的話，尹叔反駁不了一句，盡管還是覺得陳昇的想法過於極端，但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選擇了尊重。
陳昇揚起了嘴角，放下手中掂量的瓷器，坐回位子：
“所以還是得麻煩尹叔，等陳家解散後，也請多多照看他們一二，特別是我三叔，雖然人衝動了點，但本心還是好的。”
“當然了，若是他們執意作死那就另說了，我們也不是他們的爹娘，不需要次次給他們擦屁股，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去吧。”
“作為報酬，陳家的產業就送給尹叔了。雖然已經被我賣了不少，還請尹叔不要介意，哈哈。”
尹叔皺了皺眉，剛想說什麽，就被陳昇霸道的打斷：“誒，尹叔可不要再拒絕了，親兄弟還得明算賬，況且如果尹叔你不拿，我怎麽安心的把那些個拖油瓶都交給你？就當是把他們的生活費交到尹叔手裏保管了。”
話裏話外都被陳昇占盡了道理，以前就見識過了陳來晞的口才，這次猛的用在尹叔身上，竟沒想到好到了這種地步，說的尹鋒一句話都辯不出來。
“對了，還有一件事，尹叔給令千金再擇佳婿吧，幸好還沒嫁過來，不然尹叔你得怎麽辦呐。”
不用娶尹見鹿，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吧。
尹叔對此更是說不出話來，雖然破壞了這段極其看好的姻緣，但女兒終究是自己的女兒，要是真讓她年紀輕輕就守活寡，尹鋒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
正如陳昇所想，這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
隻是老天如此的天妒英才，依舊讓尹大叔黯然神傷。
越是驚才絕豔的人，就越是活的不長久，隻能說，都是命啊。
事情畢了，陳昇便提出了告辭，起身的同時順走了幾包茶葉。
直到此刻尹鋒現在才敏銳的發現，陳昇直麵死亡時的態度，似乎冷靜的過頭了，就好像是有了憑仗一樣，但這種問題也不好當麵問，隻得當做疑惑深埋於心底。
臨走前，尹鋒突然向陳昇問道：“來晞，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你還會接管陳家嗎？”
“會。”
陳昇回答的毫不猶豫。
“為什麽？”
“因為我是陳家的陳來晞啊，雖然說挺對不起這個名字的，感覺有些辜負了的意味。”
陳昇輕笑一聲，丟下神情複雜的尹叔，緩步走入了門外的橘色夕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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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這把肯定是大。”
陳芒嚇了一跳，轉頭看去，發現來人是自家的倒黴侄子後，翻了翻白眼：“臭小子，你懂個屁，這把肯定是小。”
陳昇笑笑不說話。
荷官稀裏嘩啦的搖著篩盅，然後磕在桌上一開：“四六六，大。”
娘的。
陳芒一副見了鬼的樣子看著陳昇，陳昇笑了一聲：“都說是大了，三叔還不信。”
“這把呢？”
陳芒拉住了陳昇，覺著肯定是這小子走了狗屎運。
“大。”
陳昇斬釘截鐵。
三叔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身姿修長挺拔的年輕人，然後目光定格在他俊朗蒼白的臉上：“行，這把聽你的。”
“五五四，大。”
“嘿，你小子真行啊。”
“三叔謬讚了。”
“別在那傻笑了，下一把呢？”
“還是大。”
“六六五，大。”
一對叔侄在賭場裏玩的不亦樂乎。
陳昇是因為以前從沒玩過才有了興趣，而陳芒純粹是享受贏錢的結果。
等兩人出了賭場，陳芒心情明顯大好，於是他拍了拍陳昇的肩膀：“好小子，走，今天三叔請你吃飯！”
逢賭必輸的三叔終於揚眉吐氣了一把，在好心情的感染下發現今天的侄子真是越看越順眼，一高興，訂了個包間，也不顧及吃不吃的完，點了滿滿一桌子的菜。
等兩人吃了差不多，陳芒打了個嗝：“說吧，今天找三叔是什麽事？”
“三叔如果再不還錢，利息怕是要越滾越高了。”
“壞了。”
直到現在三叔才想起來，自己好像還欠了人家高利貸，整張臉逐漸急得泛白。
“哈哈哈，早替你還了。”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陳昇自己找樂子的同時，也給自家冒失的三叔敲敲警鍾，讓他改改毛燥的壞毛病。
“臭小子。”
陳芒罵了一句，然後自己都跟著陳昇笑了起來。
陳昇舉起酒杯鄭重的說道：“三叔，謝謝了。”
陳芒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下：“喲嗬，今天太陽西邊出來了，怎麽這麽客氣了？”
“三叔，我時間不多了。”
“什麽時間？”
“我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啪嗒，酒杯掉在了桌上。
陳芒愣愣的看著眼前氣色不佳的年輕人，好久才緩過來，大笑著拍著他的肩膀：“臭小子，真當你三叔是三歲小孩呢？這個騙人的把戲你三叔九歲的時候就不玩了。”
換來的是陳昇的沉默。
陳芒的笑聲漸漸小了下去，眼睛漸漸變得通紅，不由分說的抓住陳昇的手就往外拖：“走，三叔帶你去找大夫，放心吧，會沒事的，如果他們治不好你的病，三叔就把他們的店給砸了！”
“三叔，沒用的，是肺癌。”
“怎麽會沒用！”
陳芒怒吼一聲，聲音大的嚇了陳昇一跳，緊接著他又軟了下來：“乖，聽話，跟三叔去看大夫。”
陳昇比陳芒高了半個頭，沒有被他拉動。
陳芒紅著眼睛，拉著陳昇的手已經開始顫抖：“來晞啊，三叔這輩子沒求過你事情吧，今天三叔就求求你，跟三叔去看大夫吧，肺癌也不是什麽難治的病，會治好的。”
語氣幾近哀求，陳芒那張依稀能看出年輕時俊朗的臉上，已經老淚縱橫。
這樣子的陳芒陳昇是沒有見過的，以往都是囂張紈絝的樣子，從來都沒有像此時這樣懦弱過。
陳昇溫聲說道：“三叔，我已經看了很多醫生，沒用的。今天喊三叔出來，是想跟三叔聊聊天，就怕哪天突然走了，就沒有機會再見到三叔了。”
“三叔，其實你幫我的事情我都是知道的，不提借錢那檔子事，在我當家主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在暗中幫我擋住了其他兩位叔叔的壓力。隻是這些事情三叔你掩蓋的太拙劣了，自以為會瞞過所有人，其實很難不能想到是你做的。”
看著陳芒一把一把的抹淚，陳昇也擦了擦眼角，繼續說道：
“這些我都記在心裏的，三叔，隻有你才能讓我心甘情願的喊一聲叔叔了。”
“我也不瞞三叔了，其實陳家都已經被我賣的差不多了，到時候拿到的錢都會分給你們，我也暗中操作一把，讓三叔你到時候可以拿的多一點，也算是給三叔微不足道的報答了。”
“聽說我堂弟快出生了吧，真好，三叔也老大不小了，這下總得收心了，不要總是想著泡在賭場裏，有時候也要多想想嬸嬸和未來的孩子。”
“哦對了，我剛剛去了一趟吳老頭的家，本來是想給小蓮帶串糖葫蘆，卻沒想他已經在半年前去世了。而且我還答應了小蓮，再帶她去看次螢火，可這大冬天的哪能看到什麽螢蟲，看來我又要食言了。”
“所以啊，想幹什麽事情都得趁早，不然到時候沒機會了，哭也沒地方哭去，你說是吧，三叔？”
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陳昇發現自己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婆媽了，於是便起身笑道：
“謝謝三叔能耐心聽侄兒說這麽多話，也謝謝三叔今天能帶侄兒吃這麽豐盛的大餐，雖說這頓飯來的遲了些，但都說好飯不怕晚，隻要是三叔請的，那侄兒便是十分樂意的，不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終究還是會分別，我有預感，今天估計就是和三叔最後一次吃飯了。”
陳昇鄭重的給陳芒行了一個晚輩禮，而後含著熱淚笑道：
“還請三叔多保重身體，侄兒先告辭了。”
這聲告辭，便是真正的告辭了，意味著兩人在不久的將來便會天人永隔。
陳芒不能接受這種結局，在他心裏，自家的侄子天賦異稟、前途無量，雖說平日裏總是罵他，但也是打心眼裏因為有這個侄兒而感到驕傲。
可他怎麽能年紀輕輕就要死了，他今年才二十一歲啊，他都沒來得及享受美好的青春年華……
太不公平了，憑什麽陳源他們都能活這麽久，偏偏陳昇就不行，憑什麽！
於是陳昇剛走，陳芒就發神經般的摔東西，摔完碗碟掀桌子，驚得外麵的掌櫃找上了門：“陳三爺……”
“摔東西怎麽了，老子賠錢！”
陳芒從懷裏拿出大把銀票，狠狠的拍在桌上，如魔怔一般大吼：“老子有錢！老子有錢！”
瞧陳芒紅著眼睛似要衝出來打人，掌櫃嚇得立馬關上了門，怕觸了神經病的黴頭，還嘟囔了一句：
“怎麽像條瘋狗一樣。”
發完癲後，陳芒跌坐回了凳子，捂著臉開始失聲痛哭。
已經三十歲的男人，卻哭的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