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解簽
都說苦難磨練人心。
隻是誰能想到，一個僅僅六歲的女孩，竟然也能說出如此刻骨銘心的話？
少爺就是小蓮的蓋世英雄。
隻此平凡的一句，就將陳昇說的心亂如麻，連最後上山的山路是怎麽走的，也沒有印象了，隻是覺得今天的夏風有些熱，有些燥，直到進了寺廟，才微微感到清涼，才徹底的把這句話好好的珍藏在了心底。
廟裏人潮似水，一眼看去就是烏壓壓的一片，人聲嘈雜，像是一大群蒼蠅在耳邊嗡嗡嗡的吵。
不過在這樣的環境下，竟也覺得不急不躁，心靜如水。
對於這幅奇異的景象，有人說是佛祖的庇護，也有人說是處在山間，涼爽也是應該的，總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到最後誰也沒辦法說服誰。
陳昇則偏向後者的觀點，因為平日裏書看得多了，所以他從來就不信什麽神鬼傳說，也許以他這種小屁孩的年紀來講，這種觀念未免有些裝成熟，但不信就是不信，總不能硬逼著改變別人的世界觀吧。
倒是身旁的小蓮是第一次來，新奇的睜著大眼睛，好奇的看了看四周，拉了拉陳昇的衣袖：
“少爺，為什麽這裏這麽涼快呀？”
陳昇笑了笑：“身處山林，應該涼爽些。”
看著身邊越擠越多的人，陳昇皺了皺眉，順手牽過小蓮的手，小蓮也乖乖的把小手放在陳昇的掌心，兩人動作自然嫻熟。
向身邊的家丁使了個眼色，兩個高大的家丁馬上會意，仗著自己的身體向前擠去，陳昇拉著小蓮跟在後麵，不一會兒就到了殿前，陳昇抬手指了指正門上的匾額，問道：“小蓮認得這四個字嗎？”
小蓮歪了歪自己的小腦袋：“寧靜致遠。”
“是的，看來小蓮有好好在學先生的課哦。”
小蓮俏臉一紅，羞澀的笑了笑。
陳昇則望著那“寧靜致遠”，有些出神：“這是當今聖上北定匈奴，下巡江南時題的。”
“那時候的北匈奴為非作歹，一次又一次的挑起事端，是聖上力排群臣聯姻之計，任命尚在繈褓的大皇子為太子後，便禦駕親征，臨走前怒曰：‘不破匈奴，誓不還朝’，其威繞梁三日而不絕。”
“其後聖上攜萬夫不擋之勇席卷北方，讓得匈奴聞風喪膽，惶惶如喪家之犬，最後大破匈奴，完勝歸來，重振我天朝威風，這才使得現今國泰民安，再無外寇來犯。”
“寧靜致遠。寧靜說的便是這祇園寺給人的靜心之意，而致遠則是聖上成就抱負後的豪情盈胸，意氣奮發。”
聖上揮毫墨水時的場景陳昇肯定是沒見過的，隻不過單單是這早已寫成的四字，便讓陳昇感覺到一股撲麵而來的豪情壯誌。
“以一人之能扭轉乾坤，力挽狂瀾，實乃真英雄。致遠致遠，大丈夫當如是也。”
小蓮歪了歪小腦袋，看著陳昇失神的樣子，脆生生的問道：“那少爺的抱負是什麽呀？”
聞言，陳昇側頭，揉了揉小蓮的腦袋，笑著說道：“當然是和小蓮一直在一起了。”
登時，小蓮的俏臉馬上紅了起來，她空出來的手不斷揉著自己的衣擺，低著頭不敢看陳昇，然後軟軟的說道：“小……小蓮也是，要一直和少爺在一起呀～”
小蓮剛說完，自己就率先害羞起來，連嬌小的耳朵都紅了。
陳昇笑了一聲，輕輕拉了拉小蓮：“小蓮要走了哦，不然奶奶要等急了。”
小蓮“恩”了一聲，她進大殿前抬頭看了看寫著“寧靜致遠”的牌匾，接著又看了看身邊麵帶笑意的少爺。
少爺肯定還有別的理想的，可能是怕小蓮聽不懂，所以才沒有告訴小蓮，不過小蓮相信，自家少爺說的“在一起”，也同樣是真的。
小蓮甜甜的笑了一下。
……
“怎麽現在才來。”
陳老夫人笑著說了一句，眼裏倒是沒有責怪之意。
陳昇也知道陳老夫人不是真的責罵，嘻笑道：
“一路上賞景賞的忘了時間，孫兒在這先賠個不是了。”
說著還有模有樣的打了個揖，逗得老夫人笑容滿麵。
小蓮也在一旁喊了聲“老夫人”，老夫人含笑應了一聲，慈祥問道：“小蓮啊，在陳家過的怎麽樣，還適應嗎？”
小蓮點了點頭，看了眼陳昇，柔柔的說道：“小蓮過的很好，大家都很照顧小蓮，少爺也很疼小蓮，小蓮很喜歡陳家。”
老夫人在一旁看的有趣，接著問道：“是喜歡陳家，還是喜歡昇兒啊？”
“啊。”
小蓮不知道老夫人會這麽問，似是被看破心事一般，頓時滿臉通紅，眼睛瞥了陳昇一眼、兩眼，指頭卷著衣角，聲如蚊蚋：“都……都喜歡……”
老夫人哈哈一笑：“你這小丫頭。行了，先進去拜一拜佛祖吧，順道再求個簽，這祇園寺的菩薩都很靈的。”
於是，陳昇拉著小蓮進了殿中，各自找了個蒲團，跪下，誠心的磕了個頭，隨後旁邊走來一個僧人，手裏拿了個簽筒，先遞給了陳昇。
陳昇雙手捧著，閉上眼，輕輕晃晃簽筒，隻聽啪嗒一聲，陳昇睜開眼，撿起一根簽，先是提前掃了一眼，然後將簽筒遞給小蓮：“小蓮，求簽的時候心裏要想好求哪方麵的，比如事業，姻緣諸如此類，少爺先去解簽了。”
把簽筒給了小蓮後，陳昇就走了，小蓮望著陳昇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上的簽筒，閉上眼睛學著陳昇的樣子，開始輕輕晃起來。
求什麽，當然是求姻緣啦，求和少爺的姻緣。
小蓮紅了下俏臉，睜開眼心虛的看了看四周，發現沒人在意她後，她又安心的閉上眼繼續晃。
Pia嗒。
小蓮睜眼，撿起地上的簽，緊緊握在手中，把簽筒還給僧人後，按照指示去解簽。
解簽處也就幾十步遠，小蓮走到一半就看到了剛解完簽的陳昇，她杏眼一亮，驚喜地揮揮小手，喊道：“少爺少爺！”
邊喊邊向陳昇小跑去，臉上的笑容可愛又明媚。
剛跑到陳昇旁邊，麵前解簽處的大師宣了一聲“阿彌陀佛”，和藹的說道：“女施主，殿內禁止大聲喧嘩。”
“啊。”
小蓮低呼一聲，然後連忙捂住了嘴巴，歉意的低聲說了句“不好意思”，神色赧然。
陳昇摸了摸小蓮的頭，揚了揚手裏的簽：“小蓮先去解簽吧，趁著這會兒沒人。”
“噢，好。”
小蓮把簽遞給大師：“麻煩大師了。”
慈眉善目的大師含笑接過，打量了一會兒小蓮的簽，緊接著麵色變得詫異，抬頭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但沒有說什麽，從旁邊拿過一張簽紙，遞給了小蓮。
小蓮有些奇怪剛剛大師的眼神，不過沒有細想，低聲說了句“謝謝”後接過了紙，攤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四段：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小蓮眨了眨眼睛，沒太看懂，但認得詩句旁邊的“上上簽”。
上上簽誒。
小蓮頓時心裏一喜，連忙拿給身邊的陳昇看，驚喜的說道：“少爺少爺，你看你看，是上上簽！”
小姑娘眉眼彎彎，都快把簽紙貼到了陳昇的臉上。
陳昇微微後仰，抓住小蓮白皙的小手，拿過了小蓮手中的簽紙，也不鬆手，就一邊牽著小蓮的手，一邊看起了解簽。
這是《詩經》裏的句子，大意為無論生死離合我們都要在一起，這是我們當初早已說好的約定。
陳昇當時在自家書房找棋譜時，無意間翻到過，雖稱不上熟記於心，但大概意思是知道的。
此刻驀地再次看到這首短詩，陳昇便問道：“小蓮當時心裏想求的是姻緣嗎？”
“是呀是呀。”
小蓮小雞啄米般的點著頭。
陳昇故作平靜的追問：“那求的是和少爺的嗎？”
“啊。”
小蓮驚呼一聲，又想到剛剛大師之前的勸告，急忙閉上嘴，偷眼看了下旁邊的大師，發現大師正忙著給一個年輕人解簽，沒有顧及到這邊的情況，心裏一鬆，然後紅著俏臉，磕磕絆絆的悄聲說道：“是呀，是……是和少爺的……”
說完，小蓮覺得自己快羞的冒煙了，竟然被當事人撞了個正著，盡管是自己送上門的，可自己實在是太激動了嘛，太想和少爺分享了……
小蓮偷偷打量了一下陳昇，發現自家少爺似是不經意間鬆了一口氣，她心裏忽然有些小雀躍。
少爺好像很在意自己呀……
聽陳昇講著這首詩的大意，小蓮越聽俏臉越紅，嘴角的笑意也越發的濃鬱。
陳昇感受著女孩的喜悅，突然間豁然開朗不少，於是同樣帶上了笑容，溫聲說道：“小蓮，走了哦。”
小蓮軟軟的“恩”了一聲，陳昇就拉著小蓮出了大殿。
時值烈日當空，殿外的廣場依舊人頭攢動，沒有半分減少的跡象，半路，陳昇鬆開了手，笑道：
“小蓮你先去找老夫人，少爺去小解一下。”
喊住了陳家留在外麵的兩個家丁，陳昇把如小玉人兒一般的女孩交給了他們，隨後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簽條要保存好了哦。”
小蓮微微蹭了蹭腦袋上的手，笑靨如花：“恩！一定會噠！”
當走到沒人的地方時，陳昇拿出了袖裏的簽紙，隻見上麵寫道：
兢兢業業為那般，竹籃打水終成空。
詩句旁邊寫著“下下簽”。
陳昇嗤笑一聲，隨手撕碎了紙。
盡管陳昇不信這些冥冥之中的事，但一開始看到的時候，難免被影響到了心情，甚至還有了質問那和尚的衝動。
不過在看到小蓮之後，心底那絲輕微的鬱結便不複存在了。
陳昇手一揚，任憑微風卷起紙屑，漫天飛舞，稚嫩的臉上多了這個年齡不會有的桀驁。
我不相信一切的命中注定，我隻信人定勝天，隻信命運終會被努力所改變。
陳昇轉身離去，再也不看紙屑一眼。
“少爺少爺，在這裏，在這裏。”
不遠處的小蓮已經在朝他努力揮手，臉上帶著柔美的笑意，老夫人也在她旁邊，麵容慈愛。
她們都在等他。
“來了。”
陳昇也揮了揮手，向著她們走去，步履輕盈。
無論如何，為了深愛我的和我深愛的她們，我都必須要砥礪而行。
想到了最近聽到的關於陳家的負麵消息，一種責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少年的心逐漸變得火熱堅毅，甚至感覺到了血液在血管裏的流動與沸騰。
陳家，不會失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