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螢火
今年夏天的溫度一直高居不下，尤其是今天，就算在室內也能體會到鋪卷而來的熱意。
陳昇的下巴擱在小蓮的肩窩，她的肩窩溫熱滑膩，距離近了，陳昇甚至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香味不是很濃烈，卻奇特得有一種安心的能力，使得兩人明明貼身擁抱，陳昇卻感覺不到夏季酷熱所帶來的煩熱，連方才的失落都消散了不少。
這倒是有些像陳家購置過的安神草，但是藥三分毒，藥物這種東西用的多了總歸對人體不好，可小蓮就不一樣了，不僅純天然無汙染，還用之不竭。
好像又發現小蓮的新功能了。
陳昇亂七八糟的想著，直到小蓮的發絲在陳昇臉龐撓了撓，這才讓陳昇反應過來，隨後鬆開了小蓮。
這時，外麵跑進來了一個人，看打扮也是陳家的下人，他一路喊著過來的：
“少爺，事情辦妥了，哎呀，少爺你可不知道，這陳飛真是太難勸了，要不是騙了他一下，他說不定還真的不敢來了.……”
陳昇話隻聽開頭，剩下說的他全都沒聽，轉過頭給小蓮介紹：“這是陳裏，人不錯，就是有時候廢話多了一些。”
陳裏被少爺無視了也不生氣，他跟小蓮打了聲招呼，笑道：“這是小蓮吧，小蓮你好呀，小蓮可真漂亮啊，這麽小就這麽漂亮，長大了那還得了……”
莫名的，自己的小蓮被人這麽誇，這讓陳昇心裏有些不舒服，就好像自己的寶貝被人看去了一樣，於是他大聲說道：“陳裏，你要是再多說一句廢話，我就讓你天天去刷茅廁！”
！！！
“少爺，我想起還有事情沒做，那我就先走了，小蓮再見！”
陳裏來的快，去的也快，小蓮還沒緩過神之間，陳裏語速飛快的甩下幾句話，就不見了蹤跡。
“小蓮不要見怪，陳裏就這樣，習慣就好了。”
陳昇笑著解釋了一句，然後趁著陳裏的話頭，神神秘秘地說道：“晚上我們有一次活動，小蓮要不要也來參加？”
小蓮沒有馬上答應，而是問了一句：“少爺去嗎？”
“少爺當然去了。”
“那小蓮也去！”
小蓮回答的這麽爽快，倒是讓陳昇憋回了故作神秘的表情，有一種把將要吐出去的水又強行喝了下去一樣。
他剛才都準備好理由勸小蓮了，卻沒想到小蓮這麽信任他，根本就不用他勸.……
稍稍的有些不甘心和困惑，於是陳昇好奇地問道：“小蓮為什麽不問問去哪兒，去做什麽？”
小蓮也奇怪的看著他：“因為少爺也去呀，少爺一定不會害小蓮的。”
小蓮把這話說的理所應當，頓時令陳昇啞口無言。
“好吧。”
怎麽說呢，這種被無條件信任的感覺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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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明星稀，一個昏暗的牆角。
當陳裏說了來龍去脈後，另一個參與者——陳飛的臉頓時變得精彩極了。
他喉嚨動了動，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卻被陳裏親熱的攬住了肩膀。陳飛稍微掙紮了一下，發現肩膀被箍的緊緊的，根本掙脫不了。
平時怎麽不見你這麽有力氣！
陳飛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陳裏，漆黑的夜幕也遮蓋不了陳裏嘴角勾勒出的肆意輪廓。
陳飛終於是絕望了，在這涼爽的夏夜裏，他竟然被嚇得出了一背的冷汗，晚風一吹，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白天陳裏跟他說少爺有好事交代給他，所以他就屁顛兒屁顛兒的過來了，卻沒想到是偷偷翻牆出去！要早知道是這樣，打死他都不會來！
“我太傻了，真的。”陳飛喃喃的說道，覺得自己的腿在發軟。
不過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既然上了賊船，那就沒有下去的道理，而陳飛唯一能做的，也隻有凶神惡煞的瞪著陳裏了.……
嘿，這眼神還挺凶。
陳裏和陳飛身體挨著，自然感覺到了陳飛的顫抖，此刻陳裏當然能讀懂陳飛眼神的意思，但坑了好兄弟之後，陳飛是絕對不會有什麽負罪感的，反而笑著對一旁的陳昇說：“小少爺你看，陳飛的身子都激動得發抖了，看來他勢在必行啊。”
臥.……槽.……
後路被堵的牢牢的，前麵又有少爺在虎視眈眈，陳飛隻能低頭認栽。
於是陳飛一邊站在牆邊扶著牆，一邊低聲說道：“陳裏，這就是你說的好事？”
陳飛咬牙切齒，恨不得扒了陳裏的皮。
陳裏拍了拍陳飛的肩膀，示意他蹲下來：“小點聲，今天是於木值班，這小子屬狗的，鼻子和耳朵都靈著呢。”
陳裏猛地一踩上陳飛蹲低的肩膀，讓陳飛的牙齒咬得更緊了，陳裏繼續說道：“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以後你想找我算賬我也認了，但現在認真辦事吧，少爺還在後麵看著呢。”
似乎是感受到了背後陳昇灼灼的目光，陳飛終究把話頭咽了下去，眼神逐漸變得生無可戀。
陳飛知道陳裏說的有道理，這種時候窩裏橫不但沒有好處，還會引起陳昇的惡感，還不如老老實實放下心思，爭取早點出去，早點回來吧……
借著稀鬆的月光，陳昇看到一個身影矯健的上了牆頭，便知道陳飛成功了，他也不再猶豫，對身後說道：“小蓮，你先上。”
“啊，少爺，真的要這麽做嗎，老夫人會罵我們的。”小蓮輕輕扯了扯陳昇的衣角，有些猶豫和害怕。
願意跟陳昇一起是一回事，但害怕是另外一回事，畢竟她一直是個守規矩的好孩子，如今翻牆出門明顯違背了陳家家規，這讓她稍顯躊躇，於是將陳昇的衣角攥得更緊了。
她不敢自己違背家規，同時也怕陳昇違背家規，在這種矛盾的心情下，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了些哀求。
陳昇摸了摸小蓮的頭，心思急轉，湊到小蓮耳邊小聲說道：“沒事的，老夫人不會怪我們的，老實說吧，這次老夫人是知道我們的行動的，小蓮你想啊，老夫人這麽聰明，怎麽可能不知道我們的事情呢？”
距離一縮短，陳昇就聞到了小蓮身上淡淡的味道，說不上馥鬱，但是讓他聞著很舒心。
小蓮被陳昇哈出的熱氣弄得癢癢的，她扭捏的低下頭，雖然沒聽清楚陳昇說了些什麽，但是她能感受到頭上的手掌給她帶來的踏實，以及耳根的熱氣帶給她的暈乎，二者雙管齊下，她就這麽稀裏糊塗的答應了，任由陳昇將她拉到陳飛的肩膀上。
等小蓮反應過來的時候，四人已經完好無損的到了外麵，陳飛坐在地上直“誒喲”，陳裏在一旁低聲嘲笑，陳昇正認真盯著她的眼睛。
在濃鬱的夜色下，隻有湊得近一點，才能看清楚對方的神情。
於是陳昇和小蓮此時就相差不了二十厘米，雙方呼出的氣能輕而易舉的撲到對方的臉上，月色下，陳昇清澈幹淨的眼睛異常的漂亮，小蓮在呆看了幾秒後，才想到轉移目光。
看著小蓮躲閃的目光，陳昇才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
上牆的時候，小蓮就像被操作的木偶一樣，陳昇真的擔心她被嚇傻了。
現在小蓮這一偏頭，說明她並沒有真的失魂落魄，可能是在想一些別的事，倒是安撫下了陳昇七上八下的心。
陳昇放鬆的同時也心生內疚，他知道自己這是強人所難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像陳飛和陳裏一樣的勇敢果斷。
如果小蓮出了什麽問題，他隻會良心不安。
陳昇忍不住伸出右手摸了摸小蓮的頭，看著眼前閉上眼睛像小貓一樣享受的少女，陳昇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聲音不大不小，小蓮能聽到。
沒等到小蓮睜開眼，陳昇已經放下左手，順勢攥住了小蓮的小手，招呼上了身邊差點打起來的兩人，一馬當先的向前走去。
小蓮在後麵跟著，看著前麵拉著自己的身影，眨了眨杏眼。
少爺很在乎我的感受，還跟我說對不起了……
突然間，她又有些喜歡這次的行動了。
……
談起蘇都的景觀，人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城中濕地。
當初建城時，針對這個濕地問題，大家各執己見，有的認為不該劃攏，城市是人住的地方，怎麽能有這種公攤麵積的地方？而有的認為這可以成為蘇都的一道特色，更夠吸引更多的人前來參觀，從而讓大家有更多的錢賺。
最後還是上麵的人一拍案板，決定歸入城內，這才有了現在的城中濕地。
濕地多有螢蟲。
是的，這次過去就是為了看螢蟲，畢竟能發光的生物可是很少見的。
四人走走停停，花了挺長時間才看到了濕地的輪廓。
本來不用走這麽長的時間，隻是天黑下來後給大家都增加了些難度，才走了不少冤枉路。
陳飛的哈欠聲響起，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引得眾人也紛紛打起了哈欠。
突然，陳昇精神一振，拉著小蓮就往前跑，這突如其來的起步差點把小蓮帶的摔倒，小蓮一個趔趄後也漸漸跑了起來。
隨著陳昇的腳步，小蓮不斷的改變她的步伐，努力讓自己去適應陳昇的節奏。
兩人腳下像是生了風一樣的跑著，而小蓮的眼前已經漸漸亮了起來。
我看到了什麽。
小蓮漸漸放慢了腳步，喘著氣，看著眼前的景色，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麽好了。
斑斑點點的綠色熒光，在草叢中漂浮，放眼望去，一排排，一列列，像是縮小版的亮色燈籠在相錯交織，又像是瑩瑩的星光在羅列排布。
那一圈圈的，一團團的美麗似乎有攝人心魄的能力。
陳昇忍不住讚歎：“太美了，就像是，就像是。”
陳昇憋紅著一張臉，絞盡腦汁想要形容卻找不出任何的比喻，忽然詞窮了。
他有些尷尬的轉過頭，看見小蓮同樣一臉沉醉的樣子，似乎沒有聽到他說話，這才放下心，之後得意的笑道：“小蓮，少爺沒騙你吧，漂亮吧。”
“恩……”
陳飛和陳裏趕了上來，也被眼前的美景給震驚到了。
陳裏最先回過神來，他看到陳昇一臉喜愛讚歎的樣子，頓時出了主意：“少爺，陳飛這小子身上有罐子，我們抓幾隻回去吧！”
陳飛聽了心裏一咯噔。
這是他平時用來裝食物的罐子，已經陪了他三年了，怎麽能裝螢蟲呢！
果然這陳裏不是東西！
陳昇聞言也是皺了皺眉，他嚴肅的說道：“不能裝！”
這是他的分家表哥告訴他的，螢火隻要裝在了罐子裏，就活不了幾天。
“況且，隻有在自由的狀態下，才能展現出它最美的一麵，不然你怎麽能看到現在的這副景象？”
少年的音色還很青澀幼稚，卻在黑夜裏染上了沉重的色彩，聽的陳裏悻悻然。
否決了陳裏的餿主意，陳昇發現小蓮還是在呆呆地看著，不禁笑出了聲，伸出右手摸了摸她的頭：“小蓮，下次再帶你來看，好嗎？”
小蓮舒服的眯著眼睛，任憑陳昇揉著，嘴裏軟軟的“恩”了一聲。
就像小貓一樣。
陳昇笑著想到。
眯著的眼睛最是容易溢出淚水，小蓮漸漸的覺得自己的雙眼已經模糊，她低下頭拭淚，卻看到她的另一隻手和陳昇一直牽著，從未分開過。
她緊緊的攥住陳昇的手，想到了自己淒慘的身世，莫名的悲從心來，輕聲哀求道：“少爺，小蓮能再牽一會兒你的手嗎，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
小蓮一瞬間就變成了傷感的模樣，讓陳昇猝不及防，不過有了昨天在湖邊看日落的經曆，陳昇倒也不覺得奇怪了。
小蓮好像很喜歡哭。
陳昇這麽想著，同時也感受到了小蓮手上的力道，就像是生怕他逃走似的。
沒有理會身邊已經拳腳相向的陳飛和陳裏，陳昇低聲溫柔說道：“小蓮你想牽多久都可以哦，隻要小蓮想，那就可以永遠牽下去。”
小蓮芳心一跳，她看著眼前少年幹淨溫暖的笑容：“真的能永遠牽下去嗎？”
“能永遠牽下去。”
陳昇的笑容在小蓮眼裏仿若綻放出了燦爛的光彩。
得到了陳昇的回答，小蓮沒再說什麽，空著的小手擦了擦眼淚。
螢蟲還在飛舞，在黑色的夜幕下劃出一道道絢麗的流光。
小蓮默默的看著，又緊緊握了握那隻手，直到確認他還在，她這才終於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