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凍斃於風雪2
季鵬自覺無事,恣肆道:“呦,姘頭也是個紙老虎,有本事真對本官用刑啊!”
庭悅深吸一口氣,平複自己的心緒,淡淡道:“季維已經招了,你還在等什麽。”
“本官是張若智!”他喘著粗氣,眼裏要迸出火來,若非庭悅早曉得他在騙人,估計也會猶疑兩下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人。
陸雲起示意外麵的人搬兩條椅子過來,和庭悅一起坐下,神色微妙:“季鵬,我瞧你這些年在甘州做事,頗有口碑,既是如此,樓大人雖官小,卻一直在陛下麵前很得臉,若她願意提你兩句,說不定功過相抵,可免你性命。”
“你少唬人了!”季鵬怒目圓睜,人雖縮在角落裏頭,聲音倒是響亮。
庭悅意會,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咱陛下你也曉得,盧國公之前就是土匪頭子出身,手裏過過多少條人命,現今不也是陛下座上賓,你若真有才幹,隴右一帶官員又吃緊,說不定就睜隻眼閉隻眼這事就過去,若非如此,我早對你用刑了。”
“若是你能拿出先前那位張若智魚肉百姓,貪贓枉法的證據,也算是為民除害的大功一件,屆時查清楚,自會有人為你立碑寫傳,何愁沒有好出路。”未等他反應過來,陸雲起擺出一副自己是過來人的樣子,“你曉得我的,十四歲那年北上,抓了五六個江陵的貪官,現在想想也不過七八年,已是個將軍了。”
有一說一,陸雲起的晉升速度和確實堪比坐火箭。入仕就是千牛衛,兩三年後碰上打仗直接封了總管,完全屬於陛下看重破格提升的那類。
季鵬被說動,吼道:“張若智算什麽好官!我們季家人百年來都住在那,強迫似的逼大家搬走,每人給的田又薄又少,還隻給我二百錢,二百錢能幹什麽!”
二百錢緊巴緊巴過,都夠一戶人家吃一個月的了。庭悅腹誹,問道:“那你覺得他該如何?你從山上搬下來,日子過的不好嗎?”
“什麽好日子?搬下來我連個屁都不是,以前做寨頭,誰不聽我的,他倒好,打我殺威棒,打發叫花子似的給我二百錢,他要真是個好人,難道不該給我們季家修祠堂,開荒田,給我們幾個鋪子!”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說到興起處,根本停不下來。
“張若智就是個狗賊,我和他說您是官人,把我在寨子裏頭的錢財都還給我,他說那是贓貨,官府要送回,我連個飯錢都沒有,他再給我幾百錢又有何妨,他說我妄念太深,官府無那麽多錢財,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無錢財無錢財,我自己做了官才知道,流水似的銀錢往裏頭送,什麽無錢財!他就是貪官!”
庭悅示意在外麵殷小眼抬來小桌和紙筆,淡淡道:“你說的不錯,是在那兒下手的?”
“我們寨子裏頭,除了我,就季維這個做賬房的認字,他消息靈通,和我說張若智要赴任甘州司戶,他沒家人又沒儀仗,我跟著他出城,等他行至山下方便……”
陸雲起皺眉:“就把他殺了?”
季鵬沾沾自喜:“哪兒能呐!張若智雖是個書生,手勁可大呢,季維和我先抱著他哭,說了一大堆感激他的話,說什麽沒了他自己要怎麽活,您二位也知道,當官的不就吃這套嘛。”
陸雲起被氣笑,悠悠點頭:“說的有理,後來呢?”
季鵬大概是真的說開了,也沒什麽顧忌:“後來當然是把他捆住,拿個大棍,直接把他打死了!”
“活活打死?”庭悅一驚,咬住唇,從牙縫裏頭將話溜出來。
季鵬恢複了自己的土匪模樣,居然對陸雲起說:“將軍,您也是抓過貪官的人,這能算什麽,婆娘就是婆娘,這有什麽好怕的!”
陸雲起連連附和,直讚他說的有理:“既如此,人就是你和季維殺的了?”
季鵬哼了一聲:“他哪有那麽大的膽子啊,拿棍子打了兩下就不敢了,要不是我拉住逼他,他早嚇得尿遁了!”
他還說,張若智死的時候嘴裏還喊了幾句什麽惡貫滿盈自有天收,自己一生清白卻不得好死之類爾爾,睜著眼睛死的。
他拿走了張若智的官牒,卷些細軟,到了府衙就做了八九年的甘州司戶,因著他是陛下難得親點升官的人,在甘州過的油光水嫩,甚至還頗有政績。
沒法子,張若智清貧如洗,自己的私房銀子貼了不少給那些金盆洗手的盜匪做貼補,又沒有妻子雙親,赤條條一個人,邽縣和甘州離得又遠,見官牒如見人,想冒充也太容易了些。
陸雲起又問了些他殺人的具體時間年歲,還有那些缺口銀糧都被他運去哪兒了,曉得是走外室的門路在市集乃至隴右的其他州都開了好幾個鋪子,他點點頭,示意庭悅將記錄的供詞給自己:可以讓他簽字畫押了。
他微微笑:“季大人說的屬實,就在這按個手印吧,我叫樓大人給陛下去個信,從急遞鋪回來就把你放了。”
他說話時甚至有幾分“信你陸哥絕不會錯”的自信,季鵬不疑有他,接過紙就著印泥,十分爽快地按了。
“還勞煩季大人再忍忍,大眼,夜飯給季大人弄點好的。”陸雲起接過供詞,半擁過庭悅,幫她提起燈籠,兩個人往外走。
他見庭悅默默,以為她是被嚇的,寬慰道:“左右供詞已到,過些日子就叫司刑派人送他上京,叫你爹來細審吧。”
庭悅搖搖頭:“我在想,壞人是絕不會曉得自己做了錯事,他們不過是怕死罷了。”
風吹過,陸雲起身上的甲片隨風的撞擊發出嗚咽,他像是想起了什麽,說:“張大人收到自己升官旨意時曾給謝大人寄過一首詩,你知不知道?”
那是一首粗淺的七言絕句:郎子半生默不語,得幸才有天子譽;青衫裹體猶不悔,遐方絕壤濟安民。
“青衫裹體猶不悔,遐方絕壤濟安民。”陸雲起低頭喃喃,“他是個絕好的官,雖在朝中冷落,但曉得他事跡之後,我是很崇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