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甘州
他將庭悅的水葫蘆牢牢地係在她的腰間,囑咐道:“我本以為我求陛下將我倆調在一起就能保護好你,今日你單刀赴會而去,若有不測,定要先自保。”
她在馬上眉目笑地張揚:“我不怕這個。”
“我知道,你什麽都不怕。”陸雲起也笑起來,將馬鞭遞給她,“去吧。”
春風不度隴右,幹冷的沙塵卷著馬蹄紛揚。庭悅一個不慎,灰塵就往自個的眼睛鼻子嘴巴裏頭鑽。
殷大眼和殷小眼跟在她的後麵,嘖嘖稱奇,小眼比他哥哥活潑:“在圍場時咱們可看不出樓小官人是這麽個角色啊!”
庭悅聽不清楚,回頭問:“你們在說什麽?”
殷大眼的回複在風中隱隱:“在誇你!”
所幸這一夜不下雨,他們三個人的馬又快,總算趕在第二日甘州城門下鑰前入內。
他們也不急,庭悅先去了一趟急遞鋪,看著鄯州發過來的官府信書被甘州衙門派來的衙吏拿去,在下塌處換休整片刻,暮色方起,三人上馬往官道上走,正碰見有人將糧銀車押著從衙門運出來。
“黑衣夜行,這是在做什麽。”庭悅三人與他們正碰了個頭,從衣袖裏頭拿出自己的官牌,“陸總管領軍後至,曉得甘州人少賬目繁,我算的慢,怕誤了軍情,他就叫我帶人打馬來了。”
領頭的那位官人驚訝得說不出話,見他們三位身披重甲、佩刀、弓箭、長槊等也一應俱全,未免心中發怵,連忙下馬做禮:“下官甘州倉簿季維見過樓大人。”
“無妨,這些糧銀本官盯著,還是先運回去清點過數目,派人與張司戶說一聲,這一路日夜顛簸,本官累了。”她挑眉,示意白牡丹馱著自己給銀糧車殿後,殷家兩兄弟跟護法似的在騎馬季維兩側,慢悠悠地原路返回往衙門走。
見季維一副想去通風報信又不敢的神情,殷小眼直接伸手拍他的馬屁股:“季官人還是先去和張司戶說一聲吧,咱們樓大人風雨兼程,不得備些好酒好菜招待?”
季維像條野狗似的肩膀一鬆,歪歪扭扭地打馬往衙門去。殷小眼回頭看庭悅:“樓大人做事果決得很呐。”
庭悅曉得自己正好把糧銀截住,身體也放鬆了些,心疼地去摸白牡丹的鬃毛,昨日隻露宿二三個時辰,雖精神還不錯,不過也該休息會。
他們出來沒多久就被庭悅帶人給堵住,不多時就到了衙門,司戶張若智慌裏慌張地換好官服出來接:“本以為樓官人要過兩日才到,想不到這麽快。”
“自然要快些,再不快些,誰曉得張大人會把銀糧送去哪呢。”庭悅做出開玩笑的姿態,豪爽地將背上的角弓往他懷裏一扔,由他領著往裏走。
張若智說話的語氣也放鬆:“樓官人誤會了,張某方接到傅大人的信,曉得您要來,便想派人將這些衙倉的銀糧送到外頭的糧倉方便您查算,不過您願意在衙門裏頭查,就在衙門裏頭查吧。”
庭悅一副“我懂得”的小表情,抱著刀往裏走:“張大人品行端正,陛下是親口誇過的,本官自然信得過你。”
張若智聽到此話,不由得鬆了口氣,輕輕道:“曉得樓官人未用飯,已經叫膳房溫些好酒做些菜給大人們接接風,諸位先歇一會?”
“好。”庭悅點點頭,“後頭兩位弟兄是騎尉營出來的,都是在陛下圍場裏獵鹿喝酒的野夫,喜歡熱鬧,張大人還有還在衙門的幾位,都陪咱三個喝幾杯吧。”
她本就有些女子男相,十二歲後就混在太學和男子讀書,又跟著武先生精雕細琢地學了一年武,明明是個姑娘家卻有幾分男子號令八方的氣魄。
“是,張某這就去叫。”張若智應聲,就往前頭的衙廳走。
“張大人叫個小廝去不就成了,所謂主隨客便,本官與張大人投緣,別走了。”她豪爽地用勁拉過他,隔著官服輕觸,能碰到他堅穩的肌肉,笑道,“我瞧張大人健壯年輕地很呐!”
庭悅出發時在吏部看過張若智的記檔,關於他的麵貌隻有四個字“麵黃無須”。
天底下是黃皮還沒胡須的人多得很,陸雲起也是麵黃無須,庭悅也是麵黃無須,壓根沒有對比性,張若智的畫像還是中舉時的那張,如今都多少年過去了。李尚書是個死胖子,他在吏部的記檔還是當年殿試時兩袖清清、骨瘦嶙峋的模樣。
正月時庭悅特地上門拜訪過十幾年前與張若智共事過的謝大人,他喝高了不停地說“本官與若智兄同病相憐”,他是因為從叔宣平候謝元亨搞貪汙,雖然自己沒進去沒辭退但確實是被陛下冷落了,若智兄呢,空有天資才幹卻不會整活也不會來事,也不通人情世故,隻好一輩子窩縮。
說到這裏那位謝大人已經醉了,臉埋在庭悅的肩膀徹頭徹尾地大哭一場,這酒量簡直比庭悅還差。
庭悅循循善誘,謝大人喝多以後也不顧忌她是個女的,一臉嬌羞地說若智兄太慘了啊,樓小弟我和你說,若智兄在邽縣剿匪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被那個領頭的掏了鳥窩。
掏鳥窩知道吧,樓小弟這世上沒有比若智兄更慘的人了我和你說,剛開始他也以為沒事,不就被人撞了一下嘛,男人身強力健,痛過不就好了……誰知道,誰知道後來……他……他居然……謝大人哭得不能自已。
總而言之,開始張若智也如常,沒想到後麵胡子越長越少,半年後臉光滑地就跟姑娘似的,張大人的妻子是富商門戶的嬌嬌女,那時也沒孩子,接受不了守活寡,就提和離了。
“若智兄慘啊,樓小弟,咱都是男人,男人的痛誰都曉得。”謝大人似乎和他關係很好,像是在哭自己被掏了鳥窩,“後麵我就被從叔提到京城做官,他也不給我來信,也是,這種事多不光彩,少和我來信也是該的。”
他借酒澆愁,大聲叱罵那位早就被砍頭的土匪頭子。
庭悅仔細端詳眼前的張若智,他也太年輕了些,照吏部的檔案來看,謝大人比張若智還年輕個六七歲,雖說從叔受責,謝家倒台,謝大人到底沒受牽連,麵龐還是那種這輩子沒經曆過滄桑的樣子。
再看張若智,按記檔來看今年應當五十又一了,起碼得和樓修遠差不多老吧,可他像四十剛出頭,皺紋不多,下巴也光潔,看上去比謝大人還年輕。
也許是去勢的男人不顯老的緣故?